[作证（组诗）]组诗
奔 跑 铁道一直在奔跑 不停地，从黄昏到深夜，到黎明 还要把黑和暗从隧道里拖出去 从始发站，到终点站 再折回身，继续……
火车只是偶尔才奔跑
那一刻，铁道才缓缓停下
把速度和力量暂借给火车
更重要的是把它扶稳
从自己身上，呼着喊着过去
女邻居
女邻居，三十几岁
穿深蓝色制服。白衬衫的领
白着白领的白
乌黑的长发拢在左肩
眼神忧郁，但笔直
没见过有一次游移
女邻居很少回家
三室一厅，白天
住着阳光
夜晚，住着月光
阳光和月光不可能同居
城市太大了，女邻居
还有房子吗？至少
该有一个房间吧
或一张床——单人；双人
从前的樱桃
一小包一小包的红
是那种最小的包，圆圆的
把红包得那样紧
那样紧，也没有包住
红的不安，红的冲动
好像就要红破身子了
也只是好像
用不着一遍一遍叮嘱
一次一次担心
就是这样红
也只能这样红
一旦一颗红破了身子
整棵树都为之吃惊
又见玫瑰
清晨。楼下的垃圾堆里
多了一束鲜艳的玫瑰
如果已经枯萎
谁的目光也不会被扯一下
那么，刚刚过去的夜晚
玫瑰走过了一个怎样的路线
在激烈又直接的芳香中
心跳与呼吸冲突之后
谁？为什么？拒绝了谁？
不论想象生出多少枝杈
也不能穿过2010年某个暗红的夜
不能与这束玫瑰嫁接
刀
厨房里的刀架上有五把刀
一把刀，认识青菜
一把刀，认识水果
那三把刀
青菜不认识
水果不认识
霜刃上的霜还在凝结
因此持有不可知的锋利
及锋利的方向
一声尖叫的三个原因
午后，隔壁的房间里
一个女人的尖叫，那么突然
只是一声，听起来是那么漫长
尖叫的原因，我猜测有三个
剥水果时，刀削了手指
被某个漏电的开关意外击中
再就是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的爱，或者不爱
比水果刀更锋利
比漏出的电更迅速，直接，猛烈
半个小时后，女人走出了房间
淡红的双唇含着歌声，软软的
怎么也听不出尖叫的可能
作 证
一张纸的右下角
我按下了手印
殷红，像血，或说是假血
为一件事情的要紧、真实……作证
瞬间想起，一次食指指肚割破了
血，一滴，一滴，滴下来
没有指纹留下来指证
却伤了一次记忆，还有
想起来时的疼痛
操场上
一个孩子，奔跑在操场上
不注意姿势，只是用力
风，摆完左襟，开始摆右襟
风还想扶直他的头发
一次，一次，又一次
奔跑，一圈儿，一圈儿。领着风……
我看到和他同龄的我
在跑，一样的姿势，速度
只是我站住之后，他还在跑
时光是一个圈儿吗
方向是弯曲的吗
站在操场边上，我把问题
想了一圈儿，又想了一圈儿
也没有想圆，也没有想直
最 后
树叶上，一颗露珠，悬着
这是最后一颗，是最后的悬
风吹过，露珠开始颤，抖
把能抱住的月光
用力地，抱得更紧
风还在吹，吹……
露珠还是没有落下，因为
大地还在准备着力量
承接这最后的净，最后的轻
断 了
一条铁链，长长的
紧绷着，像一根等待的弦
……突然，中间的一环
断了！只是一环呀
断了一条的意义！此前
没有目光注意过它的意义，它的要紧
注意到时，剩下的铁环
成了一圈一圈的废铁
像一群胳膊挽着胳膊的追问者
怀着疑虑，开始了追问——
那年春天
春天，我在翻地
突然，发现一条蚯蚓
被锹刃斩断，血，暗红
一涌，一涌，洇红了泥土
疼痛，顺着铁锹把儿
痉挛到我的手中，胳膊上
我看见一整垄地，在扭曲，打滚……
那年春天，我十二岁
懂得了无意间的伤害
也是那么准确，锐利
尤其是对那些暗处的
只知道弯腰和匍匐的生命
我的口音早就改了
我的口音早就改了
早就按照这个城市的要求发音了
只是，偶尔还会露出“海蛎子”味儿
露出潮声，桅杆，岸
露出芦苇，碱蓬子
就像我虽然口音改了多年
时而还会在争辩中
露出过去的冲动，不拐弯
露出一部分原来的自己
让我红着脸，在余音里
从嘴开始，把自己再打量一遍
想起蓝
蓝。在鱼的眼睛里，转
蝌蚪，尾巴把蓝
向左摆了半寸，又向右摆了半寸
蓝的涟漪，刚刚漾开一个大圈
一个小圈又开始了
一只鸟从水里的云朵飞出
风，不会把翅膀上的蓝风干
抬头望天时，想起蓝
哦……那是多少年以前
雨中的梨花
一滴紧挨一滴
一滴紧跟一滴
雨，做了仔细的分工
挨个花瓣敲，打
再敲，再打，梨花除了白之外
交不出一瓣红，更不用说紫
一朵梨花就在这时落了下来
她是一树梨花中
最白的那一朵
而芬芳像看不见的云朵，向上，向上
高过山冈，高过雨
想象草原
一阵一阵风
把青草一遍一遍打开
露出露水，寂静
和蚂蚱的眼神
一朵一朵云
把天空一次一次抬高
落下蔚蓝，牧歌
和鹰的身影
一群一群马
把草原一片一片跑远
剩下空旷，静止
和羊的眺望
【作者简介】
张忠军，1956年出生于辽宁省东沟县（今东港市）。著有诗集《一个人的想象方式》、《之间》、《侧身》、随感录《对话或独语》等。《侧身》获第六届辽宁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丹东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丹东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