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再见！ 你好,再见!头像

　　一百多年以前，一个薄亮的黎明，在巴黎乡下一栋亮灯的木屋里，大脑袋的福楼拜给最亲密的女友写信：“我拼命工作，天天洗冷水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按时看日出！这句话如电流通了我全身。按时看日出，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太奢侈的生活。
　　天上的日出许久不曾仰望，内心的日落时分，往往一片苍茫。回到日常生活的每一天来，我想起一些最简单的问候：你好，再见！谢谢！早点休息，饭吃得还好吧，觉睡得还香吗？你妈身体还好吗？你爸戒了烟吧……每一天，你这样招呼过亲友，对一个陌生人露出笑脸，表达过这样的问候吗？
　　最简单的话，却忘了说。在一些社交场所的觥筹交错里，听见过那么多肉麻的甜言蜜语，装做心照不宣地笑纳。殊不知，那些最简单的问候，像不起眼的小草，连绵苍翠了大地山峦。
　　我们似乎越来越羞涩了这些最寻常的问候，所以现代人，患上孤独症的已不少。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一个在网络上认识的人，他在BBS、QQ上，话语滔滔，神采飞扬。有一天，我们见了面，他却恹恹的，仿佛见光就“死”。他龟缩在那里，很少说话。我突然觉得无趣，对他说：“再见吧！”竟吓得他一愣一愣的。后来，我们断了来往，彼此拉入了网络黑名单。在一家养老院里，我看见几个老人在树下沉默着伤心流泪。院长告诉我，他们最开心的事儿，不是吃好菜好饭，是想找一个人，唠唠嗑。
　　一些生活的场景，又让我感慨不已。
　　一个诗人，竟患上了抑郁症。诗人对我哀叹过，这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他想念唐朝了。有一天，他去医院看心理医生。慈祥的女心理医生，见到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来一个最柔情的拥抱。心理医生根本没问起他的病，先跟他谈起诗来，柔声说：“我喜欢你的诗！”谈着谈着，诗人激动地站起身，为医生朗读了他昨晚新写的一首诗，医生为他鼓掌叫好。那天，诗人兴奋地大踏步回家，他给我来了电话，喝酒，喝酒去！见了诗人，他说，他根本没抑郁症。他告诉我，那个女医生，是他的诗歌“粉丝”。后来，我见到了女医生，她说，当她知道诗人要来的消息后，首先就是去买了一本他的诗集认真读了。我突然觉得，这是写在人心柔软角落里一首最美的诗。
　　我住的电梯楼里，有一个来自乡下的保洁工。常常，我在电梯里遇见她，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一把铁簸箕，低眉顺眼的样子。小区住户中，似乎从没人找她说过话，这很正常。我住了好几年，隔壁大妈额头上有一颗痣，我也是前不久迎面而撞时看到的，还是她主动说了3年来的第一句话：“对不起啊！”有一天，我心情好，主动招呼了保洁工一句：“孩子多大啦？”女人怔了怔，她仰起头诧然地望我，见我微笑点头，她才结巴着说：“13……13岁了，在乡下读小学。”第二天，她怯怯地敲响了我家的门说，李老师，我帮你家打扫一下房间吧。
　　我有时在外面和诗人他们喝酒，很晚了才回家，在小区大门，门卫室的老张还没睡，他探出头来说上一声：“才回来啊。”早晨去上班，老张又站在门外，笑眯眯地说：“上班去啊。”有一天，我一人在家，招呼老张去我家喝治疗白头发的何首乌药酒，老张也那么多白发了。老张忙摆摆手：“我得上班，小区的安全，离不开我哦！”看这瘦小的老张，果真来了个歹徒，他也够呛的。不过有老张在，我心里踏实，温暖。
　　有一天，我和我媳妇去看我妈。我媳妇给我妈剥了香蕉喂到嘴里，我看见我妈，嘴里没几颗牙了，她吞咽得那么艰难。我突然一把搂住了我妈：“妈，您要好好的……我爱您！”我妈吓得直哆嗦。恐怕有30多年了，我没有抱过我妈一次，更没说过一句，我爱她。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星球上，每一天都有人来来去去。“你好！”这是一个人来到星球上，最初的问候。“再见！”这是还可以见面的隐语，包含一种温暖的祝福和期待。那就从这些最初的日常问候做起吧：你好，再见！我们嗷嗷待哺。
　　徐艳群摘自《每日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