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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泪【慈母泪(散文)】

发布时间:2019-04-06 05:44:35 影响了:

  中秋月圆,醉了多少游子,在我却是憾恨绵绵的一日。  如果说我的心中埋藏着隐痛,埋藏着令我永难释怀的缺憾,那就是我在母亲弥留之际,离开了弥留的母亲。  乌鸦尚有反哺之心;儿子若不能在母亲生前承欢膝下,那也该在母亲病榻旁熬几个通宵,侍奉一杯水、一匙药。最后掬一捧泪、一把土,把母亲哀哀地送入地下,也算得聊尽绵薄,给母亲一个草草的安慰。母亲在儿子身上倾注的爱,儿子是无法等量回报的,也没有哪位母亲会如此苛求自己的儿子。但做儿子的若不能陪伴母亲颐养天年,起码也该在母亲溘然逝去的时候,抚棺一恸,或捶胸顿足,或匍坟嚎啕几声,奉上儿子的最后一瓣心香。可我,是在母亲病危得汤药不进,不能接纳儿子任何实质性报效的时候,匆匆赶回母亲身边,却又在母亲弥留之际,匆匆离开了母亲。
  我要走了。我知道,这一走,就将是与母亲的绵绵永诀。
  我这一走,尽可再度归来,再见故乡,再见故乡的旧宅,再一次寻回失落的童年和童年的梦幻。可母亲却是断然不能再见,唯有怆对门前那空落的庭院,那砖阶缝中的簇簇衰草。固然还会有泪眼中迷Meng了的影子——迎子归来的欢欣和含嗔的唠叨,但那只是凝眸瞬间、双目微熏时的存在;若将眼睁得彪圆欲寻个真切,一切便又会归于空幻。
  别了母亲!
  我走得悄然;
  我走得沉重。
  攥着假条的手心冒汗,短短7天的假期注定了我的归队,注定了我的抱憾终生。我一次次检看假条,怀着希望能在“7”之前或之后再发现一个数的侥幸。然而假条无情,假条更不容随意修改,要想续假时间也不容许。我处在一个痛苦的两难境地:要么如期归队,当一名好兵;要么就是超假,守着一息尚存的母亲,做一个孝子。
  我只能归队。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地以“自古忠孝难能两全”抚慰过我自己,但对母亲的愧疚和心中的自责却总难释怀。
  何不先前涎着脸皮使假条多添一位数?我不知母亲沉疴若此。母亲怕惊着自己的儿子,临危报凶只是嘱人轻描淡写一句电文:“母思子心切,盼归。”后复觉不妥,唯恐儿子全无思想上的准备,回家骤见母亲危状,惊了肝胆,遂又嘱人重拟了电文。所以我只是凭着“母思子成疾,望速归。”的一纸电文而获假,惟不知母亲沉疴如斯,连母亲病愈经年也是茫然不知,在我按例给母亲一月一封的信中,连“惊闻慈母卧病,不胜悬悬,伏惟慎疾珍摄”之类的孝思也未尽到,这亦为我多年来心中又一大隐痛。
  我终于还是要走了。我想母亲的宽容是能原宥自己的儿子的。我这一走,固然会使母亲带着深深的遗憾走进另一世界,可是,我若留下不走,恐怕也会给病痛中的母亲徒增另一种不安。就在我归队的前一天,早已神志模糊得晨昏不辨的母亲,竟然还记挂着我的行期,艰难地对我哥哥说:“到明儿就7天了,和子该走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母亲,那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算计着时日。我若延迟回队,一向深明大义的母亲必会有另一种深深的隐忧。母亲将要远逝,我不能让母亲为我背着这幽幽的惦挂到另一个世界去忧心如焚。
  将再也见不着母亲和母亲慈祥的容颜了,唯有旧梦依稀。
  ……暖融融春日,中午背着书包进村,但见炊烟四起,一缕缕从各家瓦舍里逸出。小狗驯顺地脚前脚后跟着。跨进家门,听得菜儿倒进油锅里爆出“哧啦”声,随即香味弥漫开来,我便口角垂涎了,嘻着脸皮要母亲挟一块放我嘴里。
  那日傍晚,我和母亲到碾坊去碾米,突然我肚里阵阵绞痛,母亲顾不得在当时是弥足珍贵的那一担米,急急背我回家,我望着母亲佝偻的脊背,那鬓旁的几缕白发,心中一酸,再不敢呻吟出声。那一夜,母亲通宵把双糙手在我腹上轻轻摩、轻轻摩……
  一切全靠记忆来重温了。
  母亲的生命是被癌夺走的。村人说母亲走得那样匆匆与我不无关系。原因是在72年冬,我应征入伍,偷偷地。母亲虽知晓参军的光荣,对我真的要走进兵营,心中却是难舍。在母亲眼里,我还是个不晓得照料自己的小孩,还不能没有母爱的关怀和温暖。
  可我还是走了。以后,母亲便时常抓着我穿过的衣裳发愣,时常撩起围裙擦泪。见了别村的军属,便感觉亲得不行,于是扎一堆儿流泪。听说外村回来一个战士,能赶10多里路去打探,询问些“部队苦不、可能吃得饱饭”这一类幼稚至极的问题。当听到新兵训练的种种艰难时,母亲心疼得哭了。其实,正是新兵连艰苦的训练,才为我打下了成为一名真正军人的基础。可这一切母亲全然不知,我那一月一封的报安信又怎能让母亲信服呢?
  母亲只当是我懂事,不愿她为儿子担心。
  不久,母亲身染癌症。村人固执地认为,癌与心底的思念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再以后便是手术、疗养。母亲内心是希望小儿子能呆在身边的,但却嘱咐那些可能与我通信的人切勿走漏了风声,唯恐动摇了千里外的那一颗军心。消息足足封锁了一年,直到临危。
  母亲对一个儿子的全部给予,我只草草报答了7天;
  我真的要走了,要返回几千里外那块营地。
  再看一眼母亲吧!最后一眼。
  奄奄一息的母亲,大概觉察到了病榻前的脚步声,嘴唇微翕。母亲早茶水不进了,我便用棉球蘸了凉茶在母亲唇上湿湿,母亲嘴唇仍在翕动,神情显得焦躁,常年侍奉在母亲身边的哥哥,似乎懂了母亲的心思,忙大声说:“和子已经走了。”母亲的神情便安祥了。渐渐地,一大滴泪在眼窝里蓄得满了,沉重地滚落在枕上。
  慈母的泪啊!
  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再不能将儿子蔽在翼下,给儿子提供母爱的庇护了。母亲这时是多么希望能再看我一眼呵!
  我可是母亲看大的呵!
  我心欲碎。但我还是得走的,只为了母亲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安然长眠。
  我走了,母亲随后也走了。母和子,永诀在中秋月圆时。
  母亲,我未能在中秋给您化一枚箔锭,我当在清明给您焚这一页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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