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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出一双拳头 [他会对我挥动拳头]

发布时间:2019-04-07 04:58:11 影响了:

  三月八日从西安回到北京,家里人说安徽有人寄找上门来了!是自己给我剧本,许久未得回信,如今花钱买了火车票找来的。因此我想,来人既下了如此决心,少不得会对我挥动拳头!  尽管会有很难堪的场面要出现,但忙,我还是不能坐下来读剧本。
  又过一日,家里人说那位年轻人又来过了,说明天再来!
  我只好坐下来读剧本。看了十多页,不耐烦了。男主人公是工业学院的学生,却画得一手好画。剧本用了许多美丽的词藻形容这些画画得如何好,甚至通过一位教授的口,说他将“誉满全院”!后来又写文章,也是“誉满全院”!
  “这是要干什么呢?”我想。
  后来终于看出要干什么了。男主人公一天在一个电影院前遇见一群人凌辱一位女青年,他奋力解围,把她送进医院,后来又为她画像。其后,就是不出所料的相爱,受阻。虽然没有“终成眷属”,但一切都围绕才子发生、发展,最后是不无遗憾的结局。
  第二天,这位使我始而恐惧,继而大惑不解的年轻人来了。我劈头说,剧本看过了,我不喜欢这个剧本。于是问起他的情况——
  “我在公社里工作。”
  “什么工作?”
  “搞些调查工作。”
  “调查什么?在什么具体部门?”
  “在粮食科,调查哪些家缺粮,穿不上棉衣……”
  “还有缺粮户?”
  “孤寡老人,或是孩子多、劳力少。还有灾情,去年淮南发大水,有的生产队被淹了……”
  “那你为什么要写画画和没头没脑的恋爱呢?”
  “那些是前年去南京时听来的。”
  “听来的不能写,你不熟。”
  “我崇拜这些人——画画的、文学家……”
  “那让熟悉画家、文学家的人去写,你写你熟悉的。你在那些困难户中跑来跑去,难道没有什么使你睡不着觉的事情?画家的事情,让别人去激动好了。有人写了剧本,说演员怎么苦恼。苦恼当然也有,但在你的调查对象们看来,他们都是些生活在天堂里的神仙,是每天吃‘油泼辣子拌面的’!你的主人公写得很飘忽,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结婚了吧?”
  “结婚了。”
  “妻子干什么?”
  “公社中学教员。”
  “公社教员不还有许多事值得写吗?要注意你周围发生的事情,留心观察他们,这是你的优越条件。一个专业剧作家下去一年半载,不可能有你懂得多。什么顾恺之、董其昌,他们的画你未必见过。但群众怎样干活,怎样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清楚。比如劳动,我下放时看我们的菜园师傅打垅,大板锄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只管往后刨,一条垅做得又快又直,看了也叫人痛快!我就不行,做得弯弯曲曲,还很费力。劳动有它的美。它有节奏。熟练的劳动是有节奏的,有节奏的劳动是美的。你不去写这种美,倒是在画上花了许多笔墨,而这些东西和剧本几乎没有关系,看来你还不懂美就在你身边。”
  年轻人笑了,似有所悟。
  “还有,基层干部很辛苦,但民主么?他们是习惯于‘我说了算’的。反正一年就是那么几件事,都背熟了,到时候就‘我说了算’!”
  “工作布置完了就散会。”
  “可是群众——尤其是青年,他们的需要是多方面的。有个材料说,几个农村姑娘,每天都是干同样的活,砍柴、种地,一天突然用背柴的绳子把彼此捆在一起,跳河死了!我们的电影当然不去写这种轻生行为,但她们为什么这样,不值得想一想么?多想想她们,少想你写的那种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写你了解的。那几个姑娘何以如此?我就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但我的不了解和你的不了解是不一样的。你不了解的是这件事情,但这种样子的姑娘,你是了解的。除非你平日根本不去留心她们,也不关心她们。你在公社,精神却在你看过的许多电影画面上,以为只有他们才是美的,才是值得你关心的。”
  他愕然。而后说农村出现贫富不均现象。我问他怎么看,他似乎并没有个准看法,而他是调查困难户的,自然同情贫困的人们。我说,中国再均贫,中国就没有出路了。在我家帮助干活的河北姑娘,很怀念大集体时期,理由是包产到户太累了。她结实得象牛犊,却嫌累,可见的确是累的。但稀松二五眼地混日子,到哪算一站?八亿农民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吃好穿好,过富裕的生活。
  此外我们还谈了些写剧本的事情,希望他等《乡音》上映多看几遍。不要去编造故事,而是要把熟悉的人和事写得象个故事。谁不会编?编的东西总不如实实在在的东西生动。实实在在的人和事各式各样,你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各种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性格,说着不同的话,也有他们各自的爱好、脾气和毛病。什么留下一张心上人的照片,却又不敢去爱;什么母亲要把女儿嫁个转业军人,结果却是个诈骗集团的头子;观众看厌了,不想再看了,老掉牙了。而你周围的事,那些被你认为“平凡”的人和事,只要写好了,都是真金,电影厂缺剧本……
  “电影厂不缺剧本。”他肯定地说。
  也可以说不缺剧本。但缺有思想、有生活、能够吸引人的剧本。你在公社,却炒别人的冷饭。我看过一些剧本,很以为不少初写电影剧本的人,是照他所看过的电影写剧本的,以为剧本就都应该是这样。我要你看《乡音》,也不是要你再写出一个《乡音》,而是看它怎样从平凡中写出不平凡。农村中封建的东西不少,如果你和封建思想没有划清界线,当然你就看不出它们是在怎样“吃人”,残害青年们的身心健康。
  我告诉他,我曾在一个地方说过,马可以生驹,鸡可以下蛋,但电影不能生电影。你有某种生活积累,银幕上的东西作为触发点,好象子弹打中了水管,使水滋了出来。如果水管里并没有水,能滋什么?只是看了些电影,再从许多电影中捏出个电影剧本来,肯定是没有生命的。
  至于语言,你的剧本就没有什么群众的语言。还是群众的语言丰富。你似乎总想把剧本写得“文雅”些,用了那么多“字话”,其实是错的。“浙淅沥沥”这个形容词是怎么来的?今天它在北方农村仍然是活的语言,就是“稀稀溜溜儿”。甚至象《尚书》这样的古代文献汇编,在当时也是运用群众语言写成的。你知道“格尔庶众”是什么意思?“格尔”就是“今天”,现在冀东人仍然把“今天”说成“格格儿”,因此“格尔庶众”就是“今天大家”。群众语言是文学语言的源泉,你要写农民,就必须用农民的语言。从题材到语言,你还是迷恋知识分子的一套。真正有知识的知识分子是国家的财富,但“一套”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说农民的“一套”就好,没有科学,没有文化,还是丈夫打老婆,家长专制也不行!书记专制不?书记不专制,但是回到家里,作为家长,也还可能专制。在外面专制不合法,在家里专制就合法么?如今许多青年男女,最大的痛苦就是这个。《中国青年》杂志一天要收到好多这样的来信,我看过一些。开始很同情,但我逐渐不大同情他们了,因为他们总是诉苦,却不起来抗争!当有一位姑娘来信问“我还可以第二次恋爱吗”的时候,我简直觉得有点可笑了。她说,她非常喜爱的男朋友和别的女孩子结婚了,她以为自己的一切仍是属于这男朋友的,因此不敢再恋爱。这种“忠贞”,简直比“三从四德”中的“出嫁从夫”更进了一层!在我看来,所谓“朋友”者,只是未来丈夫的候选人,在选择的过程中,有的影子消失了,有的影子在扩大而明显起来。这些都包括在整个恋爱过程中,而不是“第二次恋爱”。我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是因为我们实在不能再包裹自己了!旧的没有去掉,新的又缠上许多!我记得张瑜在演《小街》时,为了装成假小子,便往身上狠命地缠白布!缠完之后,她痛哭了,因为这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女孩子,无疑是一种酷刑。我母亲的时代,她们也总是为了缠足哭而又哭的。如今既不缠足又不束胸,但精神束缚仍然不少。你在乡下,知道的比我多,如果视而不见,那还有什么可写的?
  你的那位男主人公,原本是带了个乡村姑娘进城的,后来姑娘看他心不在焉,主动要求回去了。剧本结果是男方碰了一鼻子灰,回头来很觉得对不起那位乡下姑娘。姑娘所换得的,无非是点良心上的歉咎!你有意把男方写得才华横溢,似乎也觉得乡下姑娘配不上他,只能委屈点。这不对。爱情没有等级,没有资质,更没有城乡贵贱!我建议你要学点社会科学。有益于人,先得把自己的头脑武装一下,否则你熟悉的生活不可能为你所用,甚至得出相反的结论。
  如此谈了大半个上午。他已买了下午三点钟回程的火车票,要告辞。我把剧本退还他,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没有要对我挥动拳头的意思。(图:仁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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