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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炮响:三声炮响你出生了

发布时间:2019-07-19 03:55:11 影响了:

  刘爱玲,祖籍山东德州,现居威海。《威海文学》报副总编辑。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参加山东省作协第七届作家高研班。写有长篇小说《独目世界》,中短篇小说在《山花》《芳草》《青岛文学》《当代小说》等刊物发表,并在《山花》等刊物重点推荐。
  一
  白曲水坚信:事不过三!乡下人就是一辈子忙活婚、丧、种庄稼这三件屁大的事,才活得有滋有味。他常摸着他的秃脑壳琢磨,在他仅剩的三个月的生命里,“丧”是和他的命一样重大的事。
  自从今年初三一大早,三撇儿附在白曲水的耳朵根儿郑重其事地歪了几下嘴唇,咕嘟了几句口舌,白曲水的小眼睛就和他的秃头顶一般日日锃明瓦亮了,他仿佛脱胎换骨重活了一样,把后世的精气神提早取了来,在指甲盖儿大的白家村劈头盖脸地折腾开了,白家村似乎才真的像白家村了。
  白家村长得极不张扬,窝在鲁西平原上极近西端的聊城地区的最西头,都说西头的人穷,太阳是打东边升起并逐渐向西大放光彩的,到了最西边,太阳该收了光落山了,自然受不到多少恩惠,这些都是白家村祖辈对穷的解说。如今白家村翻身了,首先是路,塌鼻子般的村路铺了石灰渣滓,又灌了一层蝉壳般的沥青,虽然薄气些,但终归将白家村的“村路”改了称号,唤作“大道”。自从有了大道,“晨练”这号洋气的习惯就像生孩子顺产一样在白家村蔓延开了。进村的大道上,正摇摇晃晃走近两个人影,齐高,同瘦,浑身裹着崭新的圆滚滚的棉衣,像两根倾斜的竹筒粽子插在路中央。
  两个人嘴里冒着青烟,停在进村的石板桥上对着头望那棵上了年纪的老槐树,树老得被村里人奉为镇村之宝,几代人都是光着屁股在树下长大的。其中一个病恹恹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咂了一口烟,朝着老槐树吐了长长的一串烟圈儿,“这是俺白家的老祖宗了。”
  另一个跛子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白家村哪里还有祖宗的影儿,都顺着这溜光的大道丢没了,你说,现在谁过年还照时请家堂?谁死了还打木棺?谁还提前预备?都他妈没了!”跛子说完,继续抖动他的歪嘴,生在腮帮子上的一颗黑豆粒般大小的痣,上面扎了三根黑毛,随着他抖动的嘴直打颤,痣是娘胎里带来的,歪嘴是生了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如今富裕的白家村对此病像曾经的瘟疫蔓延一样恐惧,更可怕的是这顽疾专找那些壮实的中年汉子。
  病秧子听了跛子的话挑了挑眼皮,紧紧眯缝着小眼睛夹跛子,他想立刻堵住跛子的嘴,他是下决心要为白老爷子做一口像样的木棺,要郑重地把白老爷子接回白家村,这个决定在他心里酝酿了很多年,即使菜花、里川都不同意,他也要彻底地干一次。他将嘴唇朝着跛子急急地抖了抖,“那天找你商量的事可成?”
  “这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都到这辈子了你还折腾啥?给白老爷子预备副石板棺材吧,也赶个时兴,再说,多年久的事了,还真要接白老爷子?”跛子说完软瘫瘫地朝着石板桥柱子跛了一步,仿佛这个世道变得云彩一样轻飘而多变,还有什么值得较真的。他一抬屁股斜坐在桥柱上,远处的白家村像一个患病的老妪干瘪着身子,睡眼蒙眬地窝在那儿,叫人见了心里生叹,可就是这么个穷乡僻壤,当年却人来车往地兴活了那些年,让这个村子兴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跛子这双手,这双手是当年多少活着的人命的依托呢。
  病秧子火了,“跛子,我这可是第三次找你,给爹用石板棺那是不敬,我白曲水不干那个!”说完病秧子续了一颗烟堵到跛子的嘴上,“给个痛快话,我不信你手不痒!”
  跛子朝这双手重重地吐了几口烟雾,烟雾弥漫了若干年前他那间红火的棺材铺,松木棺,柏木棺,白家村有钱人家活着就为自己备下一口上好的楠木棺,只有预备了棺材,仿佛这一辈子活到啥时候心里才有个底。跛子就是用这双手在木棺上雕了碑厅鹤鹿、青松、柏树、绿草……让活着的人活得舒坦,也让死的人死的心安。他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打量,心里早已拧成了较劲的绳索,突然他狐疑起来,这双手还是当年的“三撇儿手”吗?他举着这双手多少有些心里犯怵了。一条胎里带来的腿跛了半辈子,现在正配在另一条好腿边不停地抖着,仿佛这个世道欠他了一大笔债。
  他左右望着路两边齐腰白肚的杨树林,突然转头对病秧子说:“恐怕你这个老祖宗不保喽!它周边可都栽了新杨树,干部说了,‘要致富,就种树。’”
  跛子的话音刚落,病秧子像一只发威的老虎冲着他大吼起来,“谁敢动我白家的老祖宗!我就先给他劈一口石板棺!让他也提早时兴一把!”病秧子的吼声把跛子镇住了,跛子的腿不抖了,手倒抖起来,他整正了斜吊的衣角,一眨眼的工夫,腿又抖起来了,他直瞪着病秧子,他突然觉得病秧子瘦小的身子像自己的那把刻刀一般刚硬,在木棺材头上一刀一刀刻着祖辈们留下来的吉祥图案,他激动地胸口像吹起了唢呐一样大口大口地鼓动着。
  跛子一直一个人活着,自从他将棺材铺改为花圈店以后,他就再不愿说话了,也就没什么让他可激动的了,人连死都不重诚了,活着的分量自然也就轻了。病秧子方才的吼声一下子触动了跛子的通身大神经,也将白家村的爆竹炸响了,那是年后最早一拨送客的,已经一连数年,白家村从初三一大早就开始送那些出村进城扛活的人,一直送到正月十六,把白家村的精气神都送走了。病秧子说过,人一走,这心窝子就空,他就是这么一回回送他家的里川才得了这治不得的癌,他方才那股子吼动的悍劲儿被这轻柔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掏空了,他灰丢丢地垂了脑袋低语:“又走了,白家村又空了。”跛子上前一步,“可不,老祖宗留下的土地都没人种了,庄稼人哪还像庄稼人?村哪还像个村?”
  两个人丢了烟卷儿,学着城里人锻炼的样子,前后伸展着胳膊朝村子里走去,年刚过,寒气还很旺盛,两个人呼呼吐着灰白色的气,天上的星星还没退下去,灰暗的村里几户人家里屋外屋地通亮着,灶房里热气腾腾地煮着饺子,准备出门的人哧溜哧溜地囫囵吞饺子,当娘的或者当媳妇的,大包小包地收拾预备一年换洗的衣物,背包、手提包个个撑得十月怀胎的孕妇一般鼓胀着。不多时,村子里这家那家的门口驶出三轮车、拖拉机、小轿车,途经这条大道朝着遥远的城市奔去了。
  这些年,白家村干瘪得像风干的鸡肠子,从头数到尾,除了老得糊涂的人,就是咿呀乱叫的孩崽子,再是丑的懒得出门的女人了,个个像守活寡。途经大道的车子都洋洋得意地冲着病秧子和跛子大喊:“晨练啊,走啦!”接着,车子里几个毛头小子哼哼呀呀唱着:“我要飞得很高,飞得很高……”那白家村式的普通话一连嚷得两个人浑身颤栗,还没来得及回应,车子只扬了一屁股黑烟给他们疙疙瘩瘩地嗅着。病秧子脖子上也在此时响起了《智取威虎山》的京剧唱段,惊得他一哆嗦,都好几年了,他实在不习惯新时代这个叫手机的东西,他接通了电话,一通喊山似的冲着话筒高声,“哎,哎,死不了,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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