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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我在怎样生活?]《二十一世纪》

发布时间:2019-06-28 04:01:32 影响了:

  二十一世纪之初我退休了。本意是厌恶场面上的热闹,想要早点回归自己喜欢的状态。岂料由于提前了一点,反而受到组织照顾,享受了更好的待遇。这让我每每谈论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时感到碍口。一个跻身既得利益集团的人有什么资格高谈阔论,说什么作家应该自觉站在体制之外,站在民间立场,坚持边缘写作?这番高论对那些受了二十年寒窗之苦过着蚁族日子的一代后生青年,岂止是虚伪,简直是欺骗。于是我忽然想到那个寒冷的春天的夜晚,一群大学生提着行囊、网袋,簇拥着一个面目清俊的小伙子,走进兰州东站的货运闸口。他们沿着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铁轨,找到东去的列车,在车厢前喧哗,祝福。小伙子安放好行李,伏在车窗上与同学挥手告别,满脸喜气,兴头十足,像一个仗剑远行的侠客,飞出樊笼的小鸟。……这情景历历在目,仿若昨天,尔今,那个为了追求自由毅然离开大学的热血青年,他在哪儿?二十年飘泊,走过贫困的乡村,叵测的市井,领略了苦难,享受了自己制造的牢狱的自由,曾几何时,追求自我价值的人生之路弯进某个办公室某把椅子,蓦然回首,五十年岁月像兜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我兜得可真不小!”(这是《父亲和她们》中某一章的章题,是这部小说主人公的感叹。)当年那个为了作家梦,想要逃避体制分配而离开大学的青年,不但回到体制之内,而且享受了某个职级的待遇(连那二十年流浪岁月也被补为工龄,使我比同届同学提前参加了工作),像一个富有讽刺意味的荒诞寓言,令人暗自嗤笑。这结局当初他肯定不曾想到。也许,这便是《父亲和她们》的结尾为什么会出现了一个中国结,——中国人的宿命。无论怎样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在一根绳上。
  然而,现在我倒真可以让自己民间化、边缘化,不须花费当年那样沉重的成本,也无须承担那样难测的风险。出走的下场其实很难料。我的中国结也许最终结在爷爷生活的小村,父亲生活的小街。我在那里经历了难忘的岁月,领教过生产队和街道干部的厉害,深知一个身处底层的小百姓兼灰色人物的境遇。所以,我应该庆幸自己在很低的概率下演出了中国传统剧目里的喜剧结尾,对退休生活感到满意知足。二十一世纪让我体会到一种幸福,——此前孜孜石乞砣走过的几十年间从没有过的自由。让我懂得了自由是世间最奢侈的东西。自由不只是对必然的认识,它既要物质的保证又要精神的支撑。当衣食无忧,没有养老抚小的压力的时候,有没有自由,就决定于自己看待世界的态度了。
  平生讨厌开会,现在首先获得了不开会的自由。在中国,开会的最大意义就是磨钝个性,损耗智慧,摧毁独立思考能力,最终以消灭独立人格为目的。在无奈中我常常带一个笔记本。看着讲话人的影子,打开笔记,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勾划。那是我的读书笔记。我趁此工夫复习一下读过的书,巩固一下心得,也多少保护一点性灵。如果我讲话的时候别人这样对我,我会对他刮目相看,这个人还没被体制完全同化。现在我不必这么作假了。我只需管好自己,不受虚荣的台面、饭局、礼品、红包的诱惑,就可以安心坐在书斋里。开始人们不太习惯一个经常在各种文学集会上抛头露面的人突然消失,后来他们发现这位先生上山了。谁想邀请他参加什么活动,他会客气地回答,很抱歉,我在山上,一时下不去。于是有人说,某某人退休后深居简出,淡出文坛了。
  其实,“深居简出,淡出文坛”并不真实。淡出的只是主流社会的舞台,不淡出就不能更深地进入文学。尽管每年夏天都上山,热闹场合不再掺乎,可朋友聚会并不少。小时候常跟母亲到戏园去看戏,对戏曲有一份特殊感情。热爱豫剧的一批文化人以纪念豫剧大师陈素真冥诞为由头,策划了祥符调后继者的大聚会,在省会演了三天折子戏,反响热烈,盛况空前。我放下手头正写的长篇,一连三天去看戏,鼓劲,写文章叫好。于是博得了祥符调弟子、戏迷和研究者的支持,常有免费戏看,偶有戏剧界朋友吃饭、喝茶,还特意去参加了桑振君的弟子苗文华的收徒拜师仪式。为祥符调摇旗呐喊,推波助澜,是退休后做的最惬意的事,让我体验到不含功利目的的民间活动的愉快。也更让我相信,艺术在民间,在边缘,不在主流。民间对艺术的再生和衍生能力远远胜过主流的金钱、权力的扶持。
  两部长篇写了十年,不是太认真,不是太怠隋,只是太由心性。找不到感觉不写,缺乏激情不写,没想好不写,身体不适不写。还有一大毛病,忽然看到一本好书,打开必须看完,记了读书札记,才肯放下回到小说里来。小时候喜欢美术,流浪落难的时候,曾经靠画伟大领袖的伟大形象把一段困苦日子变得潇洒,尔今对美术也像对戏剧一样难以忘怀。突然兴来,会对莫里迪阿尼、康定斯基、马克·坦西、奥尔芙……发痴,读了他们的画,不由得再翻查些资料,最终觉得不写点小文蛮可惜,就随手写上一些千字文,拿去发表,换几文零花钱(不需上交给家里的最高领导),同时也算聊慰寂寞。自由真的太奢侈了,它要以寂寞为代价。
  于是,就不能不偶尔约朋友去唱唱歌,蹦蹦迪,喝喝咖啡。“唱歌的时候,人最纯洁。唱歌的时候,人最真实。”这不是谁的名言,是我自己的话,为了给自己的狂放装饰点文雅。其实本无须文饰,我一贯的人生哲学是:健康开朗地活着,人生才有意义,自由也才能被思考。无论怎样的生活,健康快乐总是第一位的。正如同小说,有趣、美,是第一位的。没有有趣和美,宏旨也无所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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