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墨记:寻墨记涮串
1 光线腐烂后,另外的知觉从内部 将它撑满。 当胶质有所觉悟,又有许多人逝去了。 浩渺黑暗,涌向凸起的寂静喉结…… ——傍晚,当我们返回,新墨既成,那么黑
如同深深的遗忘。
2
我熟知四个与墨为伴的人:
第一个是盲者,他认为,将万物
存放于他的理解力中是正确的,因为不会被
染黑。
他对研墨的看法:无用,但那是所有的手
需要穿越的宁静。
第二个说:“唯有在墨中才知道
另一个人还活着。”说完,他的脸
就黑下来,出现在皇帝、美人、佞臣们身边。
在那里,墨成为色彩存在的依据。
第三个刚从殡仪馆回来,一言不发且带着
墨的气味、寒冷,和尊严。
第四个在书写,在倾听
一张白纸的空旷,和那纸对空旷感的处理。
他告知打探消息的人:事情
比外界所知的更加离奇,但所有
亲临现场者都要保守秘密,
因为这是结局。
3
“……如果已醒来,
它就不再完全像一个物体。”
确乎如此,比如陈年的墨香会带来困惑,
类似冰凉的雾气。
那年在徽州,对着一个硕大的太极图,你说,
那两条鱼其实是
同一条。一条,不过是另一条在内心
对自己的诘问。
——但不需要波浪。正是与水有关的念头
在导致感官的疯狂。
4
门楼。镂花长窗。我们曾无数次
路过那里,遇见柿子树向古老庭院的请安,
红木上的梅枝,是春暮时重逢的心境。
在窗前,我们谈论日子的变幻。
有时朝远方眺望,郊原空蒙,雨水
落向石头上笔画开始的地方,让人想起
那些忍受岁月的额头,在词条里是笨拙的。
案头,磨损的毛笔安睡,碰见
留着幻觉的手时才会醒来。
抽屉里的残卷有淡淡的药香,
若闭上眼,烟缕、偏头痛、音乐,都在其中升起。
一根细长的飘带天籁般飘过,
被爱过的人薄如蝉翼——
5
“太黑了!开灯吧。”
多年前我们在南京求学,那时,对墨的使用
如同猜谜(一个夙愿:总想要
跨过另外的界线看看自己)。
艺术系、晕染术、红色的青春、插花……
——由表及里的黑暗中,当我们
偶尔猜到谜底,某种
至关重要的东西又会抽身离去。
贴满大字报的墙下,废弃的
礼堂里,我们碰到过另外的猜谜人:
一个满头白发,端坐,不为谜面上堆积的狂热
所动;
另一个善于隐形,所有人都走了他才重新回
来……
“没有幽灵做不到的事,只是你要保持耐心。”
6
江水苍茫。两岸,河网密布。
有条河上,一直有人在泛舟。音乐,
像绢画里的游丝……
“韵脚和行程,都是缓慢更新的梦境。”
许多年代,官家、书生、妓儿,背影变得模糊……
墨痕和水,一点点吸收着它们。
7
我们知道死亡带有的自省性质,
譬如隐居、踏歌,或长啸,当一个人
陷入孤独,连失控的明月也不配做伴侣……
——每次拜访,或从表演中归来,都会有人说出
附加的在场感。
“某种存在不可再问及,它已
脱离命运的钳制,比如被命名为追忆的想象……”
——那是被虚构出来的空间,并且,
那空间已自作主张。
8
也许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因为
有人正感到不适,他把自己添加进
画中时,突然发现:他变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他拿不准,人在画卷里会想些什么……
但他学会了珍惜:“作画时,要常常屏息因为
另一个世界的人也需要氧气。”
他沉溺的描绘使他
几乎无法在这世上生存。
有时,风声大作,幻体和真身要求
再次被拆开。“时辰是否到了?”陈年的卷轴里,
一个朽枯的美人在发问。
他沉默。檐上的小兽似乎在说话。但仔细
听去,
却只有一只铜铃的声音。
9
“笔画从不轻佻,那变幻中
藏着有形的椎骨。”
再次来到小镇,我们陆续忆起
猎虎、采药、饮酒、婚育,自幼熟悉的
风俗,以及祖父清癯、单薄的身材。
他悬腕书写时,站得很直,如一根悬针。
“所有的曲线,都要对直线有所了解……”
我们手上沾满了墨,鼻头上也是,但我们被教导
要有耐心,因为耐心关乎墨的本性。
当更多的面孔闪现,如同家谱在空气中打开,
——我们的名字已在其中。
仿佛在生前,我们就已完全接受了自己。
10
“没有完整的孤独,也不可能彻底
表达自己。”如果
有谁在黑暗中说过话,这话,是那话的回声。
有时,和墨一起坐在黑暗中,
我们察觉:墨已完全理解了黑暗。
——它护送一个句子从那里通过,
并已知道了什么是无限的。
11
要不断归来,把一张大字临完,因为
正楷和篆字,都可以拒绝令人作呕的痛苦。
而一阵风在草书中移动,轧过荒诞年月……
“某种抽象的力量控制过局面,但用以描述的
线条
须靠呼吸来维持。”
再次否定后,又已多年。有人在向宾客解释这
一切:
假山,后园,镇尺般的流水,某个道理的
替代物……
——香气氤氲,烂漫锦盒里,一锭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