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的名义，对你犯下多少错误

　　把你丢给时光和世界，就这样慢慢长大……

　　5月13日，对儿子来说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的20分钟，最终决定了他的人生方向。

　　八点整，儿子进入网上“候考室”，准备接受九点钟的复试。我临时转职为“守门员”，为他守护90分钟的安宁。

　　站在楼道的窗前，我的心潮起起落落，就像绿化带里随风鼓涌的紫叶李枝叶。起初是替儿子紧张，平复了心绪后，却又翻来覆去地想，儿子何以走了这步险棋。

　　儿子在西交大读的本科。这离他的预期差了一点，但我们比较满意，名牌老校，实用工科，挺贴合心意的。儿子始终郁郁，开学后也没表露出多少喜悦。我心里清楚但一时不敢承认——他不喜欢他的专业，也不心仪那座古都。他是为我们考的大学。报志愿我们表面上放手让他自己来，实际上对他做了不少干预，不是不喜欢他选的城市，就是看不上他选的学校，或者不认可他选的专业。我们以老眼光看问题，将一些成见作为经验，自觉不自觉地对他的人生方向进行种种“指正”。儿子没怎么跟我们争，最后默默调整了志愿。

　　后来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明白了，儿子以牺牲自己的心愿为代价，来成就一个家庭的一件大事——或许觉得父母为自己付出太多，他以为考大学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而我意识到我们错了!我试着跟他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却振振有词，说，哪家孩子报志愿不要父母把关，小孩子没经事，懂什么?还说，又不是我们替他选的，专业还是西交的王牌，有啥不好?他始终不敢直面这事。我心里越发清楚了，以爱的名义，我们对孩子犯下了影响他人生方向的错误。

　　儿子没说一句埋怨的话，面上一直很平静，入校后也能够安心学习。大二那年他还参加了机器人队的活动，集训的原因暑假都没有回来。他们队先后进京、赴美参加赛事，皆获最高奖项。我们颇感欣慰，以为儿子安下心来了。实际从那时起，儿子对自己的学业已有了新的规划。

　　这其间儿子遇到多少难事，费了多少周折，付出多少努力，我们不得而知。怕他一心二用，什么也学不好，我们并不支持他的选择。怕他考研不成，他父亲屡屡劝他，努努力，争取保研，即使保不了，考本校也好考得多。从头到尾我们做的都是拖后腿的事。父母对孩子，会犯多少不自知的错误，并且用“为你好”三个字，给错误穿上美丽的外衣。

　　所幸儿子主意已定，态度坚决。只是因为专业跨度大，准备不足，第一次考研失败了。

　　毕业了，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去几个大城市转了一圈权作休假后，儿子租住在母校旁近，开始了小半年的考研自修。那半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他报考了哪所学校我们也不知道。他回来参加考试，偷看了他的准考证，我心里一下子凉下来。这小子，报的北大。查了查，他选的专业除了推免生留给考生的机会很有限。他父亲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大考在即，谁也不敢说什么，唯有一边忧心一边为他祈福。

　　考完了，儿子什么信息也不跟我们透漏，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我也没有过问具体情况，只在心里煎熬。不为他，我是在为自己的过错埋单。

　　因为疫情，今年的等待比往年都长。

　　2月22日，儿子把成绩单发到家庭群里。过400了，毋庸置疑，他取得了复试资格。这小子，还行啊。

　　还是惴惴。成败最终在复试一关。儿子不善言谈，以“说”为形式的考试他应付得了吗?

　　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过着黑白几乎颠倒的日子。他总是错过早饭，将近中午才起来，而晚上要加餐。为吃饭乱的问题我发了几场大火，每次都以惨败告终。我更闹心的是他有没有用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复试，总觉得白天才是用来做事的。再就一直听不到他练习“说”。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他父亲急了，不时发一些跟考研相关的链接，想给他一些提示。我嫌他太打扰儿子，儿子知道的会比他少吗?他不服，结果就吵来吵去。他又在同学的帮助下联系上了一位高校教授，教授很热心，给了他一些很好的意见建议，他都一一发到群里。我料定儿子不会太当事，他最烦我们多事。却不知如何是好，我也希望给他一些帮助，又怕给他带来过大的心理压力。我纠结着，他父亲依然发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以期他能参考。我劝他，数落他，自己却也忍不住了，吃饭时小心翼翼地啰嗦两句，惹得儿子饭都没胃口吃了。总之是一团糟。现在想想我们最大的作用可能是给儿子添乱。

　　复试的准备期特别漫长。儿子没怎么样，做父母的倒要崩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看似有道理，实际是对父母的包容，打着爱的旗号，做一些过度的事情，对孩子来说未必是好事。

　　5月13日，九点到九点半，这个期间的20分钟，儿子走上了他人生的又一考场。

　　“好了”。

　　九点半，儿子打开门，满面春风。

　　我预感到儿子已经调整好了他的人生方向。

　　5月20日傍晚，儿子把一个链接发在小群里。链接里有“附拟录取公示名单”的字眼，但没有名单，只有二维码，那意思，要看自己查去。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父亲说，他自己发的，那就没问题了。我说，你查，我不敢。一会儿，他父亲把文件发到了群里。点开，儿子的大名赫然入榜单，复试成绩还很不错，90多一点点。儿子终于完成了对自己的挑战、对人生方向的修正。我破门而入，抱住他的肩头，连连说：“儿子，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儿子说“谢谢”。感谢他帮我卸下了背负了四年多的心理负担。

　　儿子笑。

　　更懂得宽容和释怀的或许正是孩子。能够用积极的方式努力做些改变的可能也是孩子。父母并不一定比孩子做得更好，我们只是自以为做得好，并且借助为人父母的“权威”，不容置疑地把这个“好”强加给孩子。

　　所幸，“好了”。

　　真的“好了”吗?

　　即便儿子站在了一个他能够站到的最高点上，他也不能回到原点再重新出发了。改变了的，是早已改变了的。不管好还是不好，他悄然接受了那些改变，并以此为起点，试着去走一条他能够接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