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如山：中国戏曲史上重要的陌生人]陌生人 蒙面唱将猜猜猜

　　“梅郎妙舞人争羡，苦心指授无人见。”这是康有为大弟子、著名京剧剧作家罗瘿公写给齐如山的一首“俳歌”，以此来赞美梅兰芳背后的这位无名英雄。齐如山是中国京剧史上一位奇人。他发现并帮助梅兰芳，从最初帮他理解人物与剧情，为之设计正确的身段与表情；到帮他进行舞台改革、为之编写26部古装新戏； 再到帮他出国发展、将中国京剧推向世界剧坛，使他获取了全国和世界性荣誉。可以说，齐如山每一个动作，都在推动梅兰芳成为一代京剧大师。
　　1948年新中国成立前夕，齐如山做出了与梅兰芳迥然不同的选择，去了台湾。在台湾，齐如山担任了国民党政府的歌剧改良委员会主任委员。政治立场的不同，使齐如山成为大陆戏曲史上重要的陌生人，随着海峡两岸交往关系的日益密切，台湾关于齐如山的研究文章陆续介绍回大陆，齐如山这个名字在大陆重新赢得了久违的尊敬。
　　在齐如山逝世50周年之际，齐如山与梅兰芳的交往故事又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他们之间完美的艺术合作，辉煌的艺术成就，令今天的梨园中人艳羡不已。
　　订交《汾河湾》，百封信神交
　　齐如山与梅兰芳之间的友谊肇始于一出京剧《汾河湾》。
　　1911 年的一个夜晚，已经小有名气的新秀梅兰芳和梨园领袖谭鑫培合演了一出《汾河湾》。这是一出老戏，讲的是离乡18年的薛仁贵，回到故里，妻子柳迎春却不敢认自己的丈夫，跑回寒窑，顶住窑门不与丈夫相认。这时薛仁贵在窑外有一大段“西皮”唱段，回忆当年在寒窑新婚时与妻子的点滴恩情，表露自己的思念之情。戏台上，饰演柳迎春的梅兰芳进窑后照例一直背对门外，饰演薛仁贵的谭鑫培纹丝不动地坐着，观众主要是欣赏谭鑫培的唱腔。谭鑫培唱完，梅兰芳才能开门相认。
　　戏唱完，台下叫好声如雷，但有一位西式打扮的观众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个人就是齐如山，他当时的身份是商号义兴局的经理。齐如山从小遍读经史，旧学功底深厚，青年时就学于京师同文馆，游学欧洲数载，业余爱好钻研戏剧，观摩了大量的欧洲戏剧，深受西方文艺的影响。
　　梅兰芳在当时是公认的菊坛新秀，天赋、人气都很高，但是在看多了欧洲写实主义戏剧的资深戏迷齐如山眼里，梅兰芳的戏都是缺憾。齐如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用毛笔蝇头小楷给梅兰芳写了一封长达三千字的信。信中以《汾河湾》为例，详细分析了梅兰芳表演的毛病，结合西式戏剧观，谈了表演与剧情如何结合的问题，提出生旦之间不应该你唱你的，我唱我的。如“薛仁贵”演唱时，“柳迎春”不应该无动于衷，脸上、身上没有“戏”，不符合生活逻辑和戏剧人物情理。齐如山在信中建议梅兰芳在听“薛仁贵”诉说时，要趁着胡琴“过门”见缝插针地加进身段、表情，随着“薛仁贵”的叙说，要表现出“柳迎春”复杂的心理变化。
　　齐如山的建议虽都是梅兰芳以前不曾听过的新议，但入情入理的解释却让年轻求变的梅兰芳怦然心动。梅兰芳没有回信，却在第二次演《汾河湾》时，悄悄按照齐如山的指点改了演法。戏院里观众反应热烈，频频叫好，这让同台演戏的梨园领袖谭鑫培一头雾水，暗忖自己没唱出好呀，回头一看才发现梅兰芳在那边做身段，这才知道原来观众的好是给梅兰芳的。观众的认可极大鼓励了梅兰芳与齐如山按照新式戏剧的观念锐意革新的想法。
　　梅兰芳积极实践齐如山的建议，激起了齐如山不断写信的兴趣。此后，齐如山每看一出梅剧，必写一封信畅谈得失，而梅兰芳下一次表演也必照信调整，不知不觉竟写了百十来封，这些信都被梅兰芳精心保存着。两年之后，神交已久的齐梅二人正式订交，齐如山辞去工作成为梅兰芳的专职编剧、导演、经纪人，开始了两人长达二十多年的亲密友谊。
　　编创古装新剧完胜
　　民国初年，戏曲市场竞争激烈，北京又是全国的戏曲中心，名角名班多，观众欣赏水平高，口味喜新厌旧。戏院之间常常通过同城对台来提升地位，打击对手。各戏院的台柱名伶之间，也争强赌胜，一旦失败，则严重影响星途，不但会被本班人瞧不起，出门也会被人拿便宜话挤对。因此，每遇伶界的对台大戏，对垒双方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过程残酷激烈，常常成为新闻报章的头条、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时，梅兰芳所在的戏院是东安市场吉祥戏院。这个戏院设施已经相当陈旧，全靠驻院名角梅兰芳年轻貌美，嗓音甜润，才能保持高上座率。而同城另一戏院 “第一舞台”则极有势力，老板王瑶卿被尊奉戏曲界的“通天教主”，四大名旦除梅兰芳外其他三人荀慧生、程砚秋、尚小云都曾师从王瑶卿。
　　1915年的中秋节，照例是戏曲界必争的票房强档。吉祥戏院根据情报得知，“第一舞台”精心准备了一出大戏《天香庆节》，这出戏之前是在皇宫上演的，演出效果极为辉煌热闹。王瑶卿还专门花费了八千两银子从上海置备了新的背景机关、华丽戏服，各种道具应有尽有，演员方面也汇聚了当红的杨小楼、陈德霖、王瑶卿、王凤卿、朱幼芬、王蕙芳、萧长华、姚佩兰、钱金福等十余位名角，可谓全明星阵容。而且演出戏院的设施很新，舞台上设有转台，观众座席很舒适。
　　相比之下，梅兰芳所在吉祥戏院无论从硬件还是软件都显得毫无胜算，戏院上下弥漫着惶恐不安的气氛，仿佛就将大祸临头。为了挽救危局，梅兰芳匆忙赶到齐如山家，涵养极好的梅兰芳见到齐如山的第一句话就是：“您可得救命了！”梅兰芳期望齐如山能够编出一部新戏，来扭转败局，起码不至于败得太难看。
　　几天后，梅兰芳收到齐如山写的一个关于嫦娥奔月的本子，本子很薄，只有寥寥几场，戏班里凡是看过的人都默不作声，梅兰芳也难掩失望，只有齐如山信心十足，指挥众人开始分头准备排演。
　　齐如山追求的是避实就虚的差异化竞争，“第一舞台”名角多演群戏，吉祥戏院就只突出梅兰芳一个人；“第一舞台”场面大，吉祥戏院就聚焦梅兰芳的身段表演；“第一舞台”服装豪华，吉祥戏院就另创全新的古装。本子简短是因为设计的“戏”都在梅兰芳身上。
　　新戏《嫦娥奔月》的一大亮点就在于嫦娥。嫦娥长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之前也没有表现嫦娥的戏，因此齐如山可以放开手脚来设计嫦娥的形象。齐如山找来古代仕女画的样式结合梅兰芳的身材脸形，创造了合身、窄袖的短袄和修长、便于舞蹈的裙子，裙腰靠上系于短袄之外，用小银钩盘于胸间，这样仙女袅娜、轻盈的丰姿就显现出来。齐如山还根据古代仕女云鬟高髻的形象，改变了戏曲中旦角的传统发式——“大头”，创制了梳于头顶的“吕字髻”。如此一来，一个清丽脱俗的嫦娥形象首次出现在京剧舞台上。另外，嫦娥的角色定位于青衣，青衣独重唱功，演员常常将双手置于腹前，一种姿势唱很久，所以有“抱肚子”青衣之称，齐如山打破这一惯例，要求梅兰芳必须唱、做并重，载歌载舞，并从宋代的《德寿宫舞谱》上寻找古代的舞姿。为了让梅兰芳的舞姿能够贴近自己想象中的设计，齐如山还亲自扮成旦角，穿上有水袖的褶子为梅兰芳示范。为了保密，这出戏的排演没有在正规的剧院里进行，而是选在了梅家客厅里，齐如山租了十六张八仙桌子充当舞台，所有配角及文武场面都到场，规规矩矩地排演了一次，这才放心。中秋节当天，梅兰芳新戏《嫦娥奔月》在吉祥戏院举行首演，因为史无前例地出现了古装嫦娥，观众兴奋不已，奔走相告。一连四天，吉祥戏院天天满座，人人称赞梅氏嫦娥人美装新，歌舞一流，谢幕时喝彩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名角济济、实力雄厚的“第一舞台”则在这次艺术竞争中惨遭失败。齐如山在编剧、导演方面的艺术韬略和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梅兰芳戏班总管事李寿山事后对齐如山的运筹指挥佩服至极，直称自己这个总管事要愧死了。自此，梅兰芳戏班唯齐如山马首是瞻，齐如山也一心一意竭力扶助梅兰芳成名，为他编了几十出戏，其中的古装歌舞剧成为一时男女名伶竞相模仿的艺术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