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马|李小马大脸娃娃

　　为了早点拿到从老家寄来的御冬寒衣，一大早，红梅就急匆匆地赶到门卫室找李小马。门紧闭着，敲得很响也没有回声，将耳朵贴到门上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她觉得不对劲，立即跑到厂里的保卫科汇报情况。保卫科长带人撬开门。李小马已经僵硬地躺在床上，神态很安详，睡熟了一般，只是嘴角有点血痕。
　　李小马死了。李小马在这个厂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还把村里人介绍到这儿上班，许红梅就是其中之一。不久，这件事迅速传到了李小马的老家——三桥村。
　　三桥村村部立即聚集了二十几号人，其中还有村长，包了一辆面包车直奔无锡化工染料厂而去。其实，李小马只是个光棍，没有妻儿。小时候就没了父母。有个哥哥，叫李大马，结婚不久女人就跑了，找了好几年也没有结果，后来得癫痫，再后来就溺水而亡了。李小马先前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喜欢四处借钱。邻居亲戚，他几乎没有不差钱的，尤其是村里有钱人家。实在借不到钱，他就悄悄地在夜里钻进人家鸡圈摸两只鸡，然后丢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上“李小马”三个字。而且他专偷鸡鸭，其它东西并不沾手，似乎很专一。有一次，李小马居然偷到书记家的鸡窝里。书记家那在派出所干联防队员的儿子把他的腿打折了。李小马一年没有出门，等腿痊愈了，他才在一个熟人介绍下，南下打工。
　　要说村子里能沾点亲戚关系的只有梅小兵了。梅小兵是他表侄，为人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偶尔会叫李小马过来吃饭，表侄媳妇就在旁边嘀咕，说什么喂狗也比喂他强。
　　经过长途奔波，面包车最终停在了厂门口，二十好几的人涌下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和厂里的保安形成了对峙。不一会儿，从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中钻出了一位戴着眼镜、很儒雅的中年男子，大家“呼啦”让开了道，保卫科长带着数名保安紧随其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厂长。只见他轻轻地将保安们推开，大声地说：“你们谁是领头的，这么多人怎么对话?叫一两个人到我办公室去。”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村长，村长犹豫了一下，随后站了出来，李小马的表侄也怯怯地跟了出来。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村长迟疑了。那高大的台阶、宽敞的大门让他觉得有点胆怯了。厂长微笑地望着他，和气地说：“没事。不摆鸿门宴，一起把小马的后事办得体面一些才是正事。呵呵，要说打架的话，就你们那点人，是对手吗?我一个厂子就有上千号人呢!”村长嗫嚅着：“没打架，只是来望望小马，顺便问个究竟。在我们三桥村，小马是公认的好人。”“在我们厂子里，他也是公认的好人。请进吧!”厂长顺势将村长请进办公室。
　　谈话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不一会儿，就谈拢了。追悼会在厂里开，另外再给三万元钱作为丧葬费，回老家按照当地的风俗办妥。叶落归根，就这一点，对一个农民来说，尤其重要。
　　李小马的骨灰盒回来了，那骨灰盒是水晶做的。这次回来，与往常回来不一样。以前，他是悄无声息地回来，先到父母、哥哥的坟上烧上几张纸，流一通眼泪。再到村部看看，虽然村部已经翻建一新，但许多记忆还是很温暖的。因为在去苏南打工之前，他在村部做过几年通讯员。后来，因为他时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村里把他辞退了。临到苏南前，他在村子里到处转一转，见到熟悉的，不熟悉的，他都点点头、打打招呼。除了村东头寡妇，其他人大多躲着他，或者不拿正眼瞧他，而他并不恼，相反甚至始终保持很高的热情。这次乘的是大奔，由厂里工会的人护送。后面跟着一辆敞蓬车，敞蓬车上挂着横幅和竖标。横幅是：全厂楷模。竖标是：勤勤恳恳一生，清清白白一世。上面坐着鼓乐队，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据说，横幅和竖标都是由厂长亲自书写的，因为李小马让厂长非常敬重。他不但认真做好门卫工作，而且还无偿地为厂里的工人修理自行车。
　　丧事是在表侄家举行的。全村人一大半都来了，瞅个热闹。为满足大家的愿望，表侄特意将电视搬出来放在院落里，然后再由工会的人拿出DVD，把DVD的插头往电视屁股上一插。李小马在厂里开的追悼会就再在电视上进行了一遍。哀乐一下子就从电视中流淌出来，在院落里到处弥漫，甚至传遍三桥村各个角落，草木也为之悲伤。围观的人大多数把李小马的不好暂时忘记了，惦记着他许多的好，尤其是年老的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流下了泪，甚至轻声啜泣起来。电视上的李小马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四周铺满了鲜花，那面容比活着时好看、鲜亮、整洁。厂长参加了，全厂工人也参加了，个个手捧鲜花，臂缠黑纱。厂长主持追悼会，董事长念悼词，集体默哀。场面的隆重、阔气和宏大,村里人闻所未闻，个个都惊呆了。
　　可惜电视里的追悼会结束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哭声了。于是，梅小兵找来了办丧事的乐队。哭灵、到土地老爷那边送饭等都由乐队完成，丧事办得挺热闹。就在人们要把李小马骨灰盒下葬时，村东头的一位寡妇突然大哭着跑来。梅小兵的媳妇紧张地拦住她，斥责道，你哭什么啊?有你哭的份吗?也不怕丢人。再怎么哭那钱也没有你的份。可是那寡妇只管哭，哭得悲伤无比，天昏地暗。最后，空旷的野地里，孤零零新坟旁，只剩下这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的寡妇。
　　几个老年人说，像李小马这样大操大办的丧事，村子里是第一人。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看过大干部这样办过。能像李小马这样死去，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李小马死得值。
　　责编：杨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