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 系统还原

　　正值学校领导班子换届的当口，传来钱校长被“双*”的消息，全校上下旋即哗然。作为跟从钱校长多年的专职司机，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有一天，纪委和检察院的人找我，要求协助收集钱校长受贿、贪污的证据时，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钱校长（我习惯此称谓，一时很难改口）在我心目中是工作狂，为了学校没命地干，落下一身的病痛，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办成在国内颇具名望的财经高校。说他犯事，也许是夫人的推波助澜、身边人的投其所好、恶劣环境的污染腐蚀、政敌预设的陷阱圈套……
　　“沿着我们给你的思路往下想，好吧，慢慢想，想出来有价值的线索立即报告，不得隐瞒！”纪委的人恶狠狠地说。我心里颤动了一下，不得不逆向思维，在记忆的海洋中打捞钱校长的异常行为和可疑污点，慢慢还原起一些不经意的事情。
　　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夏天，钱校长陪人喝完酒，令我拉着客人去“金碧辉煌”唱卡拉OK，众客进入大堂后，我便在停车场休息。到了八点半左右，我习惯地将药盒给钱校长送过去。校长患有“三高”，心脏也不好，需要定时服药，而工作忙起来经常漏服。经过门童引导我来到他们所在包厢。借助昏暗的灯光，我发现钱校长与小姐搂抱成一团，共执一支麦克风，吼唱着《两只蝴蝶》。唱到动情处，钱校长一手伸入那小姐的内衣，在胸前乱抓乱捏……我赶紧退出来，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后半夜回家的路上，校长好像还没全醒，嘴里不停唠叨着“喝多了、喝多了”。到家时扔给我两包香烟，不忘彬彬有礼地说：“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这样的放纵，慢慢地成为校长生活的一部分，调节着他疲惫身心，舒缓着内心的重荷。
　　跟随一两年后，校长逐步信任我。逢年过节，校长每隔几天都叫我上他办公室取香烟，然后送到远离学校的一家小卖店去代卖。小老板很快认识我了，货到时老板斜叼着香烟，用精明的细眼不紧不慢地一条条勘验过去，不时挑出几条说是假的，当然假烟全都退了回来。当我报告校长，校长先一愣：“假烟，这是谁送的？”“不知道。”我答道。领导好像不高兴，但一会儿后又会意地笑了：“难为你了，确实搞不清楚，搞清楚又如何？转手人情嘛，常见啊！”
　　去年夏天招生时节，一天下午招办马主任到车前找校长，说：“校长，你找我？”“嗯，这里有几个人把他们点进来，必须确保。”我知道校长说的是点招。那纸条是校长从学校宾馆包间的沙发下扫出来的，弄不清是什么关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收来的。招办主任犹豫了一下：“这，怎么登记？”“我说的人还要登记？叫你点就点，罗嗦啥？”校长一瞪眼，招办主任不敢再言，急忙照办去了。
　　上两个月的一天，我坐在办公楼下的车内等待，撞见一个戴着粗大金戒指、很有老板派头的人在转悠，见了校长从办公楼出来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校长的衣领，要动粗。这还了得，我马上冲出去，怒喝：“你想干什么？”校长异常镇定，挥挥手，道：“这不关你的事，你退下。”然后将那人带到远处理论了半天才回到车上。坐定后整理了一下乱发，叮嘱说：“这事不要与外人提起。”后来听说是他与工程队基建款的纠纷，不知摆平了没有。
　　评职称找校长的人开始多起来，可找到校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校长上下班没有规律，经常出没于各种会议和社交场所，于是有人将条子递到车上来，我都如数交给校长，校长总是一目十行地扫视一下，轻蔑地说：“要照顾，有贡献吗，凭什么要照顾？”这些人多半不被通过。当然也有人要校长的手机和家庭住址，未经校长许可我当然不能提供，但那些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都能得到，最后也都能得手，我一直不解。
　　校长平常上班提一只小包，大约五个月前的一天，校长提了两只包回家，下车时落下一只，我怕放在车上不安全，赶紧将校长的包送上楼。校长家的防盗门已关上了，内门虚掩着，透过防盗门的纱窗，看见钱校长的太太打开那只提包，得意洋洋地说：“看来要想富动干部，还真的灵验！”
　　近两个月，我发现校长的情绪不大对劲，尽管他强大的内心在顽强苦撑，在公开场合依旧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但烦恼、苦涩，甚至恐惧接踵而至，他常常一个人在车上唉声叹气：“没有办法。”终于有一天，车在家门口停稳后，校长心事沉沉又颇具深情地说：“谢谢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这台平板笔记本留给你做纪念吧！”
　　“服务校长是我的福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叫你收下就收下。”校长的话依然居高临下，但搁下电脑，又好像还想嘱托点什么，最后一挥手重重地关了门下车了。
　　校长善解人意，我一直想买一台便携电脑，也曾向他流露过这心思。尽管这是一台二手电脑，但是依然让我爱不释手。我不会装软件，请了一位电脑高手帮我摆弄。高手敲击着键盘，问：“电脑里有许多文件没有删除，你想不想恢复起来呀？”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要！”“那我全放在桌面上了，你自己处理。”
　　没有删除的一堆文件里，有一册校长的账本，里边写满了时间和金额什么的，内容不详。另外还有一些随笔，读起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有一篇这样写道：“当皇帝的滋味真美，可谓君临天下，能支配一切，金口玉言，嫔妃成群，不尽的荣华富贵，绝对的权威，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为所欲为。一校之长就是小国里的皇上，难道不对吗？”“小人们频频对我出手，当了八年校长找点茬太容易，但就有人信，辛辛苦苦八年，大功劳没人提，小过人人知道，真没意思……”
　　记忆的碎片一块块拼接起来，惊讶地还原了校长，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纪委的人所说的腐败……我真不知该不该把电脑交到纪委去，不知道这些素材会不会成为新罪证，加重对他的处罚、我始终认为校长对我不薄……
　　正值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校办打电话来，让我马上接任新校长的专职司机。我将新校长接上车，通过后视镜观察新校长踌躇满志的模样。校长发现我在瞅他，开口说：“做领导的司机不该有好奇心，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还要守口如瓶，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
　　“懂就好。那——明天我们去九华山还愿，你把油加足了，看走哪条路最快。”
　　“嗯……”我内心开始翻滚开来：钱校长走马上任时也是这么个程序，看来司机识路，世人知俗，但有些人误将俗变成欲，想超凡脱俗、随欲而行，但最终都将还原其本然——做他该做的事情，到他该去的地方，难道不是吗？
　　责编：车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