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 摇光·熹微

　　（1）天使画像　　从葬礼回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光，室内只开着一盏写生灯。唯有画画才能使我将近崩溃的情绪平复下来，我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灵魂，自动地打底稿、调色、上色……当这幅画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震惊，那些线条与色彩、光与影的对比是如此完美：拥有黑色羽翼的六翼天使，穿着圣洁的白袍，用靛紫色双眸注视着远方，容颜清傲。整个背景是躁动的金红色，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使整个画面妖冶而凛冽。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看到这幅画时，我可以感到画中天使身上兼具着神的慈悲以及魔鬼的残酷。
　　我静静地看着画布，里面的天使似乎对我笑了一下，我手中的调色盘咣当掉在地上，红色的颜料溅得到处都是，像殷红的血浆。我肯定是太累了，画里的人物是不会有表情变化的。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苍白的灯光落在我身上，镜子中的女孩穿着黑色的缎子长裙，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浓重的黑眼圈使眼部的阴影无限扩大，还有淋漓的红色染料溅身上……我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归来的冤魂。感到一阵眩晕，我被忽然而至的黑暗席卷。
　　当我醒过来时，耀眼的白光刺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好无力地合上。“小姐，您醒了吗？”我听出是女仆小茵的声音，轻声说，“帮我把窗帘拉上，光太强了。”
　　“好的，小姐。”我听到她把窗帘拉好才睁开眼睛，但眼睛还是有刺痛的感觉……我应该是在医院。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只记得自己在画画，然后去了卫生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小姐，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一夜，我们在外面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备用钥匙也打不开锁，窗子和门用液压切割器都切不开，老爷把爆破专家都请来了，打算把门炸开。最后，门不知怎么竟然自己开了，我们进去就看见您晕倒在卫生间里了……”
　　画画再怎么专注，也不可能在外界用尽各种手段破拆门窗时毫无知觉，但是，我确实什么都没听到……有医生进来问我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摇了摇头。他帮我做了简单的检查，“东方小姐，你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喝了一口小茵递给我的牛奶。
　　“随时都可以。”他微笑着凝视我的双眸。
　　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像一片安静的海，温柔的目光似乎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平息灵魂深处的忧伤。但是这种力量似乎也可以将人看穿，使人有淡淡的不安，我别过脸，“哦，我的眼睛……有点不舒服。”
　　“应该是你睡得太久，对光的刺激比较敏感，如果一直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点点头，接过他递给我的名片，上面写着：主任医师——陆意涵。
　　从医院出来，我直接去宠物托管所去接羽扬的宠物猫伯爵。那是一只挪威森林猫，眼睛不是通常的琥珀色，而是漂亮的浅碧色。它不像一般猫咪那样粘人，常常蹲坐在窗前，留给我们一个骄傲的背影，像真正的伯爵那样孤傲。所以我不太确定伯爵是否愿意跟我回家。
　　进到宠物托管所，里面的宠物大多安静地待在自己的笼子里。唯有伯爵，蹲坐在窗台上，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没有像平时那样躲开。这表示，它接受我吗？
　　托管所的工作人员一边帮我办理手续，一边说，“这只猫咪……它很有个性哦，关在笼子里就不肯吃东西，好在它不乱跑，每天蹲在这里看着窗外，好像在等人。”
　　“它……确实跟别的猫咪不大一样。”我冲伯爵招招手，“伯爵，我们回家。”伯爵从窗台上跳下了，跟着我走出宠物托管所。
　　“谢天谢地，终于来人把它接走了，这只猫有够怪哦。”宠物托管所的老板轻轻舒了口气，“它待在这里感觉整个气场都不对了。”
　　“对哦，我做兽医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猫喜欢吃樱桃的。”一旁的宠物健康师点点头。
　　我听到宠物托管所的人在抱怨，就低下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伯爵，刚好看到它丢了一记白眼给那两个人，那两个人立马噤了声。
　　回到家，我开了一盒金枪鱼罐头倒在盘子里，放在伯爵面前，“这几天一直吃樱桃很辛苦吧？”记得羽扬说过，“伯爵很挑嘴，只吃挪威空运过来的金枪鱼罐头和樱桃。”它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将盘子里的罐头吃了个精光，然后跳上窗前的摇椅，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打起盹来。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我可以把伯爵找回来，可是……羽扬，我要到哪里才能把你找回来？
　　（2）熟悉的陌生人
　　陪父亲吃过晚餐，我正要回房间，他却叫住了我，“熹微，我们谈谈。”
　　我点点头，乖巧地坐在父亲旁边。父亲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好像我还是稚拙的幼童，“我知道，羽扬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爸爸不能失去你。”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靠在父亲肩头，“爸爸，我不会做傻事。” 今天下午律师来宣读羽扬留下的遗嘱：羽扬将全部的个人财产都交由我来处理。律师走后我呆呆地坐在窗前，举起那张单薄的纸，一遍又一遍地看。突然在遗嘱的空白处似纸钞水印般的花体英文吸引了我的目光——Wait for me here。羽扬没有死这个信念在我心中却越来越强烈——他要我等他回来！
　　“明天集团旗下的珠宝品牌有新品发布会，接着有化妆舞会，你去散散心吧。”父亲小心翼翼地说。
　　“好，我会去的。”我得让爸爸相信，我真的没事儿。律师还把羽扬公寓的钥匙一起转交给了我，但是羽扬明明知道我有公寓的钥匙——难道他在暗示我去公寓？
　　想到这一点，我立刻换好出门的衣服，看到原本在摇椅里打盹的伯爵探出了头，下意识对它说，“我要去羽扬的公寓，你想回去看看吗？”说完之后，我自己都笑了，伯爵再怎么特别也只是一只猫啊。我关门的瞬间，它从摇椅上跳下来，落在我脚边。
　　我有些吃惊，它跟着我走到车子旁边，司机打开车门，它先跳上车，看到我坐进去后又眯起眼睛开始打盹。
　　我将钥匙插入锁孔，转了三圈，幻想着推开门之后，羽扬就在客厅的沙发里喝着咖啡，随手翻阅着杂志。打开门，是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房间里落了薄薄的灰尘，我发现房子已经被彻底地清理过——所有的抽屉、柜子都已经空了，甚至连以前摆在架子上我和羽扬的合影也都不见了。好像有人故意将羽扬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