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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犁|犁组词

发布时间:2019-07-14 03:54:42 影响了:

  山上的杜鹃,田里的油菜花都灿灿地开了,叔还穿着一身冬衣,头上戴顶黑皮帽,他对季节的感觉,仿佛比冬眠的动物还迟钝得多。臃肿、畏缩、懈怠、恍惚、孤寂、失望,共同笼罩着他的苍老……在明媚的春日,他站在村里的人群中,像一篇满是简化字的文章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繁体字。除了年龄与叔相仿的,大多数人已忽略了他的存在。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话虽俗了点,但用在我叔身上最为确切了。叔从小失去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叔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是个裹了小脚的苦命女人。她年轻丧偶,看着膝下三个待哺的儿子,无力抚养,不得已将其中一个过继给了村里人家……叔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让一个穷字,把缘分挡在了门外。做媒的人无奈,叔比做媒的人更无奈,最终,他成了鳏夫。在他进入暮年的时候,风烛残年的母亲带着对儿子的亏欠辞世了,让他陷入噩梦之中无法摆脱。从我奶奶离开的那天起,一个憨厚、勤劳的叔也不见了,他牛不养,田不种,连菜园都荒着,人也开始邋遢了,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一身上下油腻腻的……他抑郁、孤寂、偏执、烦躁,甚至焦虑、多疑,像一只泄了气的球,干瘪、软塌、挫而惑。成天恍恍惚惚的,饱一餐饿一餐,生活失去了常态。我回村里,开店的摆摊的说,你叔赊着账呢。叔赊账的物品,除了米、油、盐,还有廉价的烟酒、食品。我一一付账后,歉疚地对店主们说:我叔来,以后还让他赊好了。到老屋,十次有九次大门虚掩着,家里冷冷清清的,很难见着叔的身影。邻居说:他没地方去的,去铁匠店或合作社门口,一找一个准。
  十年了,叔蔫头耷脑地沉湎于这样的状态中。经过一番铺垫,我对叔开玩笑地说,侄子几个平时给你的钱,你得计划着用,像你这样,倒成了摊店的“信用户”了。叔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先有一段日子,他跟劣质的白酒较劲,水缸底、菜橱里、脸盆架上,都是空空的酒瓶。后来,血压高了,胃也有了病灶,酒碍着身体了,才算罢休。有一天夜里,我接到村里邻居的电话,说叔的身体状况糟糕透了,有好几天米汤未进,要我尽快赶回去。第二天一早,我从县城赶到村里老屋,叔还躺在床上呻吟。叔的呻吟与房间的昏暗碰在一起,让呻吟更加微弱。找医生、开处方、拿药、打点滴,一个疗程下来,才见效果。叔是胃上的毛病,原因很简单,饱一餐饿一餐的,冷的热的剩的馊的也不管不顾,照吃不误。看得出,叔当时是愧疚的,他觉得自己成了累赘。面对叔这样的境况,我倒水喂药时劝他说:你的身体即便是只热水瓶,想保温也要靠保养,像你这样冷热不分,身体出现一点状况也正常。何况,你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呢。叔也曾经慷慨地说到死,但在生病的时候,我看得出他对生命是极度的依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屋厨房的板壁上挂上了两张遗像:一张是我含辛茹苦的奶奶,一张是我陌生的爷爷(爷爷是我家族记忆的缺失,我对他记忆的源头是菜园地的坟冢)……
  一把犁倚在天井角,紧挨着码起的青瓦。犁尖钝钝的,犁叶上都是斑斑的铁锈,犁把也剔榫了。看得出,这把犁叔已弃在这里多年。天井的阳光,从屋顶上空透射进来,在堂前的青石板地面形成了长方形的光区。然而,无论阳光如何飘移,却照射不到天井角的锈犁。
  犁都锈成这样了,敲掉卖废铁算了。叔听我这么一说,用眼光斜斜地刮了我一眼,眼光似火炉里的火灰一现,瞬间就冷了。
  叔在村里,曾经是一位犁耙耖的好手,但还是败在了时光的软刀面前,迷惘而无措。记得我童年时的春夏季节,叔每天除了犁田还是犁田,他早上扛着犁出门,夜晚披星回家,赤着脚,一路踩得石板咚咚响。他犁田,“嘿、嘿”的赶牛声,短促有力,犁把握在手中既平稳又灵活。犁田时,牛拖着犁,叔抚着犁,他在牛的后边;往返的路上,叔驼着犁,他还是在牛的后边。每天歇工,他连脚都顾不得洗,总是先扯一把禾秆或茅草就着水坑洗犁,看着犁上没有了泥痕,他脸上就有了难得的笑意。村庄贴着婺源北部的大鄣山,山高水冷,土地贫瘠。叔的勤劳苦干,并没有改变同样贫瘠的家庭。平时,叔是个只埋头做事不吭声的人,但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叔的犁翻倒了,他把一肚的穷火都发在了我身上,呵斥一顿还不算,我的小脑壳上立即遭到了他的烟筒脑,“嗒”的一下,有钻心的痛。当时,我对他的粗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只有把泪水忍在眼眶里打转。没过几天,叔把烟筒脑叩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他饲养的耕牛吃红花草胀死了。牛死前,胀得难受,把红花田滚成了泥浆田;牛死后,肚还是胀鼓鼓的,拱得像个小山包。在那个年月,我不知道一头耕牛的死亡对一个家庭是多大的祸,但看叔痛心疾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一个人的衰老,大多衰老在眼与脚上。而这些,我却很难从叔身上感受得到。毫不避讳地讲,我叔的衰老是有些神经质的,有时甚至让人琢磨不透。一段时间,由于迁坟日期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和过继在村里的兄弟意见不统一,闹起了别扭,还抡了拳头。我的劝解等于零。兄弟手足,想想二位叔的过往,想想他们闹僵的事,无论起因还是结果,都觉得滑稽。更为滑稽的是,村里为叔申报低保,叫他去照相,他说怕勾魂,死活都不肯去。只要与他一说起照相的事,他的情绪就紧张、惶恐……
  我去村里办事或路过村庄,似是心有灵犀,总能看到叔的身影。他的出现都是悄然的,小心翼翼的,每一次默默地站在我身旁,要么手插在裤袋里,要么双手抱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我招呼他,他除了点头摇头之外,回答也极其简略,除了“嗯”一声之外,还有“是”或“不是”,“有”或“没有”。有时,像自言自语,在喉咙头咕噜二句,我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更多的时候,他是茫然地一言不发站在我身边。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独自生活,孤单、无助,最怕的还是有个头痛脑热,而且叔一无电话二无手机,捎个音讯都不方便。我蛰居的县城,与叔生活的村庄隔着几十公里的路程,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心有余也力不足。他孑然一身,却不能正视孤单。我劝他去敬老院生活,和老人们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却被他一口回绝了。他说:去敬老院,老屋谁守?村里人会怎么看?要去敬老院,还要你们这些侄子做什么?
  叔不去敬老院生活,是出于对老屋的守护,还是出于自尊和对家庭的捍卫?或许,他有他的想法,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吧。前几年,叔见我,还有一句话挂在嘴边,说多年都没有去县城了,过后几天他要去县城看看。如果叫他一起走,他又迟疑了,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还是决定不走。我知道,他这过后几天,只是个遥遥无期的臆想。然而,近年来,他连这样的话也懒得说了。叔的话,已是越来越少了。
  叔的犁锈了,但他仍卑微地活着。在有着几百户人家的村庄,像叔这样的老人有好几个,榨油老扁,铁匠癞痢,桶匠阔嘴,还有驼背树……他们的生活来源仅靠低保、救济,无着无落的日子,过得十分寒碜。面对他们近乎乞求而又浑浊的眼神,是否是对我们麻木冷漠的一种对应?
  我想,在农村生活的底层,还会不会有人为他们垫底?有时,我站在村庄的某个地段悲喜交集,这儿曾是叔犁过的水田,那儿曾是叔洗过犁的水坑,然而,这一切都被水泥覆盖得严丝合缝了。叔的犁是废弃生锈了,村里又有多少犁没有废弃生锈呢?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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