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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发布时间:2019-06-24 04:20:27 影响了:

  1  我从一记事时起,就知道这个盲人大舅了,他高高的个子腰杆笔直的,说话声音洪亮,但手里拄着一根棍,走路时要用棍不停地捣着地面,摸摸索索地走。比起其他两位脸上充满威严的舅舅,我很喜欢这个盲人大舅,他待人随和,说话总是笑容可掬。
  大舅为什么是一个盲人?我不明白。
  为了体验盲人的神秘,小时候我曾紧闭着双眼学大舅走路,眼前的黑暗和东撞西碰的,使我坚持不了两分钟就不行了,这给我幼小的心灵很大的影响,原来生活中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失去光明,生活在黑暗之中。
  在我的记忆里,许多盲人都是独身的,因为,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健康的人都难以生活下去,哪有女人肯嫁给一个盲人。大舅虽然是一个盲人,但却有一个大家庭,家里一共有六个老表,和我们弟兄五个年龄相仿。这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无疑是贫困的,但大舅和大舅妈用辛勤的劳动把艰难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大舅原来并不是盲人。
  这就要从粮站说起。
  村子离乡政府所在地黄疃庙不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乡粮站要从几十里外的另一个粮站,运一批大米过来,两地相距四五十里,翻山越岭,不通公路,粮食全靠民工用肩膀挑,一担米规定的重量是一百二十斤,从几十里地外挑回来,工钱是二斤半的米。那是一个饥荒的年代,这二斤半的大米,可以帮一个家庭度过短暂的难关,但那时候,人们的身体普遍虚弱,能挑一百多斤担子,走几十里路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据说,有的人挑着担子,走不动了,坐下来歇歇就再也没有起来。但许多人还是冒着风险,要去挑粮站的大米。
  大舅那年十六岁,但劳动已使他有了一个结实的身体和高高的个头了。大舅也想去挑米,但米不是什么人都能挑到的。大舅的姨妈在街上住,大舅通过她,找通了粮站,粮站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大舅,就同意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大舅一早就起来了,他从屋里的架子上,抽出去年放在上面的桑木扁担,用抹布擦去灰尘,扁担露出一层黄的包浆来,这是大舅的汗水浸润出来的。大舅用手按按,扁担在结实中露出柔软的弹性,在庄稼人眼里,这就是最好的扁担。大舅找来两根绳子绕在扁担梢,就出门去了。
  大舅走到半路上,外婆从后面追了上来,外婆穿着宽大的粗布衣服,头上挽着一个发髻,胳膊挎着一个篮子,她在弯曲的田埂上,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大舅的名字。大舅停了下来,外婆追上来,从篮子里拿出几块用小麦面煎的饼子,递给大舅说,儿呀,你不带点干粮上路,要是饿了怎么办啊?你早晨还没有吃,怎能就走了?
  大舅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吃早饭。
  大舅接过外婆手里的饼子,还有着浓浓的热气。大舅说,妈,你从哪弄的面?外婆说,从大户家借的。大户是村子里的一个剃头匠,家里带了几十个小徒弟,每天有几十把刀子出门,到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去剃头挣钱,在村里是一个富裕的人家。
  大舅说,你怎么借到的啊?
  外婆说,我对他说了,说你是去粮站挑米,回来就有米还了。
  大舅要分一半给外婆,大舅说,我只要这几块就行了,你吃几块吧。
  外婆不同意,外婆说,儿呀,你这是出体力,你可能挑下来?你吃了吧。外婆望着眼前的大舅,他虽然长成一个大个子了,但外婆心里清楚,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大舅啃着饼子继续上路了,他的身子里鼓满了力量,他觉得自己的肩膀一定能挑起家里艰难的生活。
  外婆挎着篮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舍不得地回头望。大舅的身影在宽阔的田野上显得十分的单薄,大舅开始下河坎了,大舅的身影慢慢地矮下去,终于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一点点地从对岸慢慢高出来。外婆看得眼睛有点发酸了,她揉了一下眼睛,踽踽地走回了村子。
  大舅到粮站报到后,站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有一个挑粮的人,在半路上死了,让他去把粮食挑回来,人不要管。
  大舅一听就头皮发麻,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死人,就磨蹭着不想去。
  站长是一个大肚子的男人,说话声音低沉,有着威力。他说,你不愿意,就回家吧,我这里愿意去的人还很多哩。
  大舅只得去了。
  大舅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到了地方。那里还有一个粮站的工作人员,他看了大舅的介绍信,让大舅去挑粮。大舅看到那个挑粮的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面孔惨白地躺在田埂上,歪斜着身子,看出来,这也是一个养家糊口的人,但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挑粮的路上。
  大舅把中年男人的扁担褪下来,换上自己的扁担,弯下腰,把扁担放在肩上,一起身,两只沉沉的袋子就起来了。大舅挑起来就走,他越走越快,生怕后面的男人起来了,追要他的担子。
  几天后,大舅带着几斤大米回来了。大舅把装米的布袋子往桌上一放,一家人就围了过来。我的母亲,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她调皮地把鼻子贴着米袋子使劲地嗅,她嗅到了大米散发出的清香,是那么的醉人。外公戴着瓜皮帽走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用粗大的手指在米袋子上攥了攥,米在袋子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外公的脸忽然就堆满了笑,然后,坐到板凳上。外婆过来赶紧把米袋子拿起,转身到屋里藏起来。
  此刻的大舅倚在门框上,门框是陈年的老木头,经过岁月的打磨,已露出里面毛绒绒的纤维来,阳光照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明亮着,黑色的眸子里隐藏着自豪的神情,他第一次愉快地感到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一个大英雄。
  村子里都在大食堂里吃饭,不准私自在家做饭,白天要是谁家的烟囱冒烟,就会有人找上门,不但米要被没收,人还要挨批斗。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门外走动的人影也越来越少了。外婆和外公坐在床上没有睡着,他们小声地商量着,今晚要做顿饭给孩子们吃,这么长的日子里,大人孩子都在食堂里吃,食堂里的米越来越不够吃了,就用榆树皮、野菜代替,但还是吃不饱。特别她的老丫头——我的母亲,更是面黄肌瘦,让外婆心痛。
  晚上,外婆决定做顿饭给孩子们吃,外婆把手伸进米袋子里,米的光滑从指缝间流过,这种感觉已好久没有了。外婆舀了半碗大米,不小心,有几粒米掉到了地上。母亲端着油灯照着,外婆蹲下身子,找了半天,终于把米用手指捏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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