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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纸片】 纸片大作战2

发布时间:2019-04-04 04:06:40 影响了:

  母亲背包里,有许多小纸片。三十年前,纸片上记载着她在成衣厂按件计酬的记录,像是捡片一千件、拉链五百八十件等。到了月底,母亲把纸片凑近灯下,验算工厂是否短发工资。母亲当时还能写下她的名字,以及许多成衣厂专业的术语。她时常挂在嘴上的是,拉拔你们到这么大了,你们要孝顺哪。三个姊姊孝顺母亲的方式是按月缴交薪资袋,姊姊们活像另一种按件计酬,母亲一一验收,再抽出几张大钞,给她们当零用钱。
  母亲是穷怕、也苦怕了。她提到分家时,她在外婆家,回家后,分家已定,她保有锅、灶,要炒菜,却得跟邻居借铲子。从金门搬迁台北,母亲知道她真正持家了,开销严格控管,且时常耳提面命地跟我说,“姊姊早晚都得嫁人,我能依靠的,就是你跟弟弟了。”母亲在我十五岁时,已计划着我工作之后,每月该送上多少孝敬费。十五岁所能窥探的未来,还太短、太浅,却危机四布,更像是一面巨大的墙,横在眼前。
  母亲的背包有许多夹层,一个塞成衣厂的纸片,有的塞亲戚朋友的电话,以及跟会的数据。跟会,是穷人家筹措资金的良方,也可获取高出银行的利息。名字、数据、款项,密密麻麻挤在一张纸上。很多年以后,才省悟那时的母亲还有心力可以计较这些,还有眼力能够描绘这些。现在,母亲是没有能力在巴掌大的纸片写百个字,甚至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很吃力。
  母亲后来是如何在她的背包里放进大悲咒跟阿弥陀佛经呢?我问她、问大姊,依稀获得一个梗概。大姊带母亲到寺庙礼佛,佛,在神秘莫解的彼时,以他的庄严、以他无边的慈悲,包容了母亲。她在那个当下忽然看见被她杀死的、数不清的鸡。家里早年务农,拿尖刀划开鸡脖子,让鸡倒立、倾斜,颤抖着身体,一抽一流,流尽鸡的最后一滴血。这都是妇女的事。务农时代,杀鸡不为祭祀,就为进补,曾经是幸福而美妙,而今皆成“罪愆”。
  母亲是否五体投地在佛前忏悔,不得而知。但她不再以孝善诱、恫吓或者动之以情,要我捐输大半的人生,我不再是她“按件计酬”的工人,那面巨大而压迫的墙,至此消弭。
  母亲事佛以后,第一个被她感化的人是父亲。以往,母亲都背着父亲捐款,等各单位寄来捐款收据,父亲一看,大发雷霆,嘶吼地说,“我每天都做得要死不活,你却拿这样的甘苦钱去捐。”父亲做水泥活,挑砖头、敲隔间、凿地板,每一样都得费尽气力,而他辛苦赚来的钱,却进了别人的口袋,哪能不气。
  成家后有一天,我回家吃晚餐,所看到的画面让我大吃一惊。父亲在厨房后头,剥菜、洗菜,挥舞铲子,快速调味,烹煮各式菜肴。母亲呢?她正跪在佛案前头,吟唱大悲咒。大悲咒是梵音,不是诗词、不是可以拆解诠释的文言文,她却背得滚瓜烂熟。父亲酸她,说她整天拜佛,“好像念佛就会吃饱。”原来父亲已悄悄接受母亲礼佛,以及乐善好施一事。
  母亲礼佛跟祭祀俗神,选用不同的祝祷词。母亲留下在金门的祭祀习惯,祝祷时,必称“恩主公”,再念其他祝祷的话曾问她谁是“恩主公”?她愣了一下,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脸微微窘红,支吾地说,“不就是天公伯仔吗?”唐朝时,陈渊率十二姓部众,开垦金门有功,后人纪念之,称之为“恩主公”,母亲不知道典故,竟也默默祝祷一甲子。若问她,知道佛诞吗?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佛在四月初八这一天,于印度蓝昆尼园无忧树下诞生,于是才有这个节日?但我陪她礼佛,亲眼见她掬水瓢、舀清水,恐漏过佛的任何部位,从佛的头颅、耳朵、背后,徐徐浇洗,仔细慎重,无比庄严。
  五十岁以前,母亲是我跟兄弟姊妹们的母亲,她忧愁三姊离婚、焦虑小弟工作疲累,担心大姊夫晨起运输,睡眠不足。五十岁以后,母亲不仅是兄弟姊妹的母亲,假日到校园募捐,进医院当看护,到丧事人家助念,帮穷困人家打扫环境,父亲调侃她,“自己的厝都清不干净,还去清别人家的?”母亲未必识得佛的典故跟故事,却一步步,礼佛、敬佛,实践佛道,拥有一颗佛心。
  过了六十岁以后,母亲认识的字越来越少了,熟读的佛经却越来越多。不可不谓怪事。
  有一次,母亲要我拿她的背包,找几张捐款的单据,背包大而杂,我翻看找寻。母亲的背包里,小纸片只比三十年多,不比三十年前少,只是三十年前的纸片,记捡片、拉链等资料,唯恐被公司坑了,此时记载的,却是一笔一笔的捐款。
  那些名字,错落在北县各地,已不识得几个大字的母亲,却将他们织就起来,祝他们前往自己的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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