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岸(小说)】 此爱无岸小说

　　一　　在初夏的季节里，我的心情老是躁动不安，我想画些什么，可什么也画不出，这令我十分无聊又十分难忍。　　我的女友咪咪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每逢双日的时候就拉我去艺术青年聚会的沙龙。在适应环境方面，咪咪永远比我强，她来到这个省城不久，就打入了一群急着把艺术带给人类的大学生组成的小圈子，并且把我也拉了进去，我始终也不明白眯咪是怎么想起来到这里的。这个小圈子里的人都富于机智，意趣横生的妙言隽语在他们嘴里滔滔不绝，他们毫不在乎地诋毁所有的权威，深信自己就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天才，同时，又竭力证明自己是思考的一代，创造的一代。我同他们讨论怎样才能提高绘画的技巧，但这个在他们看来是低级的问题，谁也不屑回答我。沙龙里只有咪咪能保持超然物外的态度，脸上是一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表情。本来嘛，她是陪我来的。到了谈兴衰减的时候，大家就摆上些酒菜，放上一段舞曲，举办沙龙酒会和舞会。留着长发，服装鲜艳的男人都表现出一种潇洒的骑士风度，邀请那些说话柔声细气，眼球乱转，吃一块蛋糕就用卫生纸擦一下手指的女伴们跳舞。我不想跳舞，就坐下来喝酒，我喝起酒来是不顾死活的，咪咪最怕这个，她说我早晚要被酒精淹死。我说我已悟透了生死之道，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视生如死者长寿，视死如生者智慧。咪咪说你这是死去活来的哲学。我说我已经是半死半活了。酒喝到成色，我就进入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忘我境界，就不用为画不出什么而烦躁和忧虑了。想起在美院当学生时的远大理想，以及必欲有所建树而什么也没有建树时，我就会苦笑着端起二两烧刀子，嗞地一下灌进肚子。再要倒酒时，咪眯就拿出不畏生死的劲头与我搏斗，让我败兴透了。当然了，没有不散的宴席。等到沙龙里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时候，大家就作鸟兽散。
　　这种日子实在无聊。我拉咪眯到郊外画写生，穿过都市喧哗的街道，然后沿着荒凉的小路，来到寂寥的原野上。我们选中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的右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左边是缓平的沙地。阳光从树叶的空隙里投射下来，把松软的草地晒得暖洋洋的，不知名的小鸟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在空地上支好画架，我连一点画的兴趣也没有。这种环境太让我想起欧美画家的风景画了，就是这些大画家让我什么也画不成。我丢下画笔，歪躺在草地上。咪咪过来依偎在我怀里，问我为什么不画？我说在这儿我找不到自己的感觉。眯咪说那就别画了。她用手摸了我几下，我知道咪咪要干什么，但我没有这方面的情绪。咪咪说现在是阴盛阳衰的世界，你怎么老象骟过的公马？咪咪的话让我羞愧，于是我装起迷糊来。咪咪说你连这时候也犯迷糊，你什么时候才象个男人？要不你以后别碰我。我象听了大赦的囚徒一样，翻过身装睡。我的头很疼，同时感到空虚和烦躁，便自顾自闭上了眼，咪眯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到底也抗不住正午的倦意，悻悻然睡着了。
　　不知何时刮起来的大风把我和咪眯弄醒，爬起来我发现狂风已将天地搅成一团混沌，树梢在风中使劲地嘶叫着，乌云飞快地掠过头顶，林子里变得阴沉暗淡起来，威严的雷声充塞于寥廓的天地，雨噼噼啪啪地落下来，一种巨大的力量震撼着我，多日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我觉得大自然中的一切都向我展开了，我手脚发抖，嘴唇发凉，激动不已。咪咪催我快走，不然非被雨浇透。我说这是我的时刻，我终于找到期待已久的东西，眯咪脸色阴沉地看了我半天，挪到树根处避雨。我用后背挡住雨水，飞快地画着，大自然真是太伟大了，它能在片刻间给人一种神秘的启迪，我要把这一刹那中的感受凝固下来，画完后，我发现这是我最好的一幅写生画。
　　雨猛然停了。树林经过一番冲洗更加鲜艳纯净，凝挂在树叶上的水珠玲珑剔透、妩媚娇艳，从云层间透过来的阳光迅速温暖了我的全身。尽管躲在树下，咪眯也成了落汤鸡。为此我付出最大的耐心也没能让咪咪不埋怨我，好容易等到她喘口气儿的时候，我又不合时宜地激了她一下，咪咪就再接再励地吵下去，以不息的热情把同一句话重复三遍。我问咪咪：“有完没完？”咪咪说：“我不能完。从你今天的行为中我发现一个危险的苗头，***的有些疯癫。”我说：“笨蛋！在美院上学时你就该知道了，你的反应能力大大的迟钝。”咪咪说：“***的一脑子的乱七八糟，我要对你彻头彻尾地改造一下，不能让你任意妄为。”我说：“你改变不了我。”
　　二
　　我在广告公司当美工。每天的工作是按照组长的意思，在铁皮上画永远同电冰箱、洗衣机、最新时装在一起的微笑的欧亚混血女郎。组长说纯东方的女性美已经过时，要画出点欧洲味，因为东西方人的相貌有混合的趋势。我新来乍到，拗不了组长的意思。不过，站在脚手架上，俯瞰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即刻感到自己伟大了许多，毕竟我能为这个世界增添点色彩，为每个家庭带来些现代化生活的气息，让他们从我的大作中比较一下自己家庭的现况，从欧亚混血女郎的微笑里看到未来生活的希望。
　　回到住室，我就扔下那些我制造出来的女郎，把上次郊外写生得到的感受转变成画面上的形象。我认为人因自然而存在，自然因人而有意义。因此，我把苍茫的高原画成饱经风霜的额头；把险恶的峡谷画成岁月的皱纹；把美丽的湖泊画成明亮的眼睛；把滔滔的河流画成流不尽的泪水；把幽暗的洞穴画成喘息的鼻子；把富饶的盆地画成维系生存的嘴巴。总之，大自然的一切无不与人紧密相连，我把这幅画题名为“生命”。咪眯看后问我为什么这样表现？为什么不画出一个整体的人？不画出他粗壮的大腿和同样强劲的胳膊？不画出他耕耘在黄土地上？而现在的这幅画让人莫名其妙。我说你的构思是一种过时的美学观念。咪咪反问我那你的构思又新在那儿？现在是现实的时代，不按传统的写实主义去画，你永远得不到社会的承认，你永远不可能在画展得奖。咪咪的话说服了我，我到底还是按照咪咪的意思修改了画面，果然在以后的省青年美展上获得了一等奖。
　　领奖那天，我抱着奖品回到座位时对咪咪说你好象就是整个评委。咪眯说当然。没我你行吗？我说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求艺术。咪咪说你的艺术是**，你什么玩意儿都不是，谈什么艺术。我说咪咪你一定吃了隔夜的馊饭，哈出来的气有股霉味。眯咪骂我你混蛋一个，过了河就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