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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德墓 [古尔德的墓,同性恋的街]

发布时间:2019-06-27 04:10:12 影响了:

  跳上出租车,仍然是身材略胖、肤色微暗的印巴裔司机,仍然是颇考听力的英语:“小姐你要去哪里?”“安乐山公墓(mount pleasant cemetery)。”“你从哪儿来呀?”“中国。”他有点困惑,“中国人为什么要去公墓呢?你有亲友葬在那里?”“不,我去找一个钢琴家的墓,他叫格伦·古尔德,你知道吗?”“不知道。”“哦,没关系。”
  沉默了几秒,他又开始了一连串的问号:“你在多伦多呆多久啊?都去了什么地方?电视塔上去了吗?皇家博物馆呢?还有多伦多大学,比这座城市的历史还久呢,市议会都是租他们家的地方……对了,你从哪个城市来呀,北京?上海?”
  我在多伦多碰到的出租司机,话痨程度都堪比北京的哥。不同的是,北京的哥热衷于和你讨论天下大势,而这里的的哥呢,则喜欢问长问短,家长里短。
  这也难怪,在这个世界上族裔最丰富的城市,有近一半的居民都不是在这儿出生的。这个城市的新鲜面孔,就像花瓣一样,每天都在阳光下不断冒出来。也许你只在街角等个红灯,身边就走过一支联合国队伍。“你从哪儿来”,就像英国人的“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是在多伦多屡试不爽的搭讪方式。
  寻古尔德差点不遇
  在出租车司机的碎碎念中,公墓到了。
  安乐山公墓在多伦多北边,距离繁华的BLOOR大街,也就几个地铁站。这里地势空旷、风景优美,旁边是一溜的富人别墅区,园内有一条著名的骑行道。和巴黎的拉雪兹和蒙帕纳斯一样,安乐山也是多伦多的一个历史文化景点,在如荫的树影下,安躺着众多加拿大的名人。当然,名气最大的一位,就是我要找的古尔德。
  对于古尔德,人们最常用的词就是“传奇”,他23岁以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名震天下,迅即跻身最顶尖的钢琴家之列。他演奏的巴赫干净、透明、睿智,充满重生的狂喜。但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性格乖僻,我行我素,大热天戴着围巾手套,表演时动作夸张,还喜欢跟着哼唱……当然,在粉丝眼里,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他有社交恐惧症,为此不惜在31岁的盛年就退出舞台——他不但没被遗忘,反而声名日上。到五十岁去世的时候,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乐迷,恐怕已经大大超过了当时加拿大全国的人口总和。而从逝世到现在的四十年间,他的魅力丝毫不减,他的专辑仍在大卖,传记出了一本又一本,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因为某篇文章或个事件,重新成为古典乐迷的中心话题。
  我并不是他的死忠粉,只是恰好带了一本他的传记上路,恰好知道他葬在这里,恰好离市区又这么近。而一旦一个念头在天蝎座的脑子里扎了根,那是再厉害的老虎钳也拔不掉的。
  按照网上的攻略,在公墓,只要报上古尔德的大名,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会准确无误地把你带到他的墓前,并免费奉上一大堆逸闻趣事。于是我特地挑了这个太阳快落山的下午,连地图都没带,就信心满满地出发了。
  一进墓园,我就发现自己乐观过头了,何止是过头,简直是“没头脑”,而且很快变得“不高兴”。首先,它实在是太太太大了,按门口的指示图,整整有54个区。即便我能准确地找到古尔德先生,脚程估计也要半小时以上。更悲催的是,传说中的工作人员根本不见踪影,因为人家五点就下班了,而我光顾着自己凉快,六点过才上山。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了,这意味着在我逗留的这几天里,都不太可能找得到带路人。
  在悔恨和绝望之间,一个在亲人墓地上拔草的老奶奶及时递上了锦囊:找保安吧,就算是假期,他们也开着车四下巡逻的。只要看到印着“security”的车,你就赶紧招手。
  看着越来越稀薄的阳光,我的脑子里迅速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立马把购物的时间从行程表上划掉。
  这下不敢大意,离开的时候,赶紧拍下公墓的地图,回到酒店,查到具体的地址:38区1050,在地图上圈好。为了不浪费银子,同时避免可能的更大的失望,第二天我选择了坐地铁。一进墓园就打开手机上的指南针,一边对一边找。
  饶是这样,我还是迷路了,而且就在38区。我绕着整个区转了一圈又一圈,珍妮·迈克王氏先考陈氏先妣都快背熟了,就是找不到古尔德。我仿佛都能听到他嘲弄的笑声:看哪,你们这些无聊的人……
  好吧,彻底被打败了。我心灰意冷地往回走,传说中的保安突然从天而降,“哈,格伦·古尔德啊,上车,我带你去。”
  就是这块墓碑啊!我敢肯定,就在刚才,已无数次经过它。可是,它实在是太平凡了,我都没有认真看那上面的字。一块普通的白色大理石,写着古尔德一家的名字——原来,终身未婚的他,和父母葬在一起。墓碑正前方丝绒般的绿草地上,躺着一块小小的深色花岗岩石——这才是让乐迷心跳加速的所在,石头勾勒出一架钢琴的形状,上面简单地刻着“Glenn gould 1932-1982”,但它最特别,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地方,是名字下面的一行高音谱表,那是《哥德堡变奏曲》的开头前几个小节。
  乐谱右侧,摆着一束快枯萎的小白菊。看来,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而我包里只有用作午餐的一个苹果和两只香蕉,我掂量了一下,把苹果献出去了。
  自由的歌谣
  返城的地铁,就像霍格沃茨的火车,突然间塞满了人,耳旁尽是不同语言的喳喳声。不用问,他们的目的地跟我一样,央街和教堂路交叉口,一年一度的同性恋大游行正在进行。
  多伦多的同性恋大游行,号称规模世界第二,仅次于巴黎,已经举办29届了。而且,时间正好在国庆前后,今年更是在国庆日当天。对于一个从小看阅兵典礼和歌舞表演长大的中国孩子来说,以这种方式庆祝国庆,真是刺激又新鲜。
  我到的时候,几条街道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满街的后脑勺组成一个个奥运五环。而我的身后,人潮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转眼之间,我就发现自己身陷于世界人民的汪洋大海。
  怎么办?幸好,在国内挤火车的经验发挥了巨大作用。欧美人的身材前凸后凹,左棱右角,占用空间很多,对于东方小女子来说,总有空当可钻。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踮着脚尖、高举双手,就能从拉得最近的相机镜头里看到游行队伍的有利位置。——虽然前排的亚裔姑娘不断回头对我翻白眼,但我选择忽视她。因为,我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现场完全是一个流动的调色板,所有的装饰,都是以同性恋的旗帜——彩虹旗作为底色,而彩虹旗的颜色,正是浓得化不开的的红和橙、黄和绿、蓝和紫。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面包车,还有全场最拉风的重型卡车,全都披着彩虹的外衣。而在彩虹之上或之下,是装扮同样浓烈的“广同”们(广同:英文LGBT,指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跨性别者),他们和着强劲的音乐,尽情地释放着身体。有的抄着一把水枪,朝人群一通扫射,人们咯咯地笑着,假装害怕地躲着,很配合地玩着攻受的游戏。
  而地面部分,则是角色扮演的海洋,白雪王子青蛙公主,甜心先生威猛小姐,这头舞上一段,那头跳上一曲,这边一个媚眼,那边一个飞吻,男女不分雌雄莫辨——也不需要辨,因为在此刻,性别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
  但最让我感动的,是一群静默的人,他们有情侣、有父母、有婴孩,手上大都拿着牌子,上面写着各种标语:“我爱我的gay(lesbian)孩子”、“我爱我的怪爹妈”、“停止恨的教育”、“我的身体我做主”、“爱是最大的骄傲”、“爱、爱、爱”……他们举着牌,脸上挂着平静的笑,情侣手拉着手,父母抱着孩子,老伴互相扶持。偶有活泼的人跑到观众这边,伸出手掌,“give me five”(给我一个鼓励),无数的手伸出去,清脆的掌声回荡在风中,像是一首自由的歌谣。
  两个钟头后,高潮退去,人群也慢慢散去。我才突然想起自己还背着一个包,我的钱包,我的护照啊!赶紧挪到前面一看……每个拉链都在原来的位置。我不禁哑然失笑,到底是中国屌丝啊。
  回酒店的路上,我突然无厘头地想到古尔德:要是他活到现在,他会怎么看同性恋游行?是以清教徒的立场批评它,还是用自由的灵魂赞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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