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灵魂及其他】灵魂摆渡黄泉

　　1　　人间没有夭折的灵魂，天上没有寂寞的星星。　　一个人从人间悄然流逝了，一颗星星在天上赫然诞生了。　　春天总是在冬天的子夜里潜生，装点地面的小草都从冰凌封冻的地底下孕育，在春寒料峭中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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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命很硬，叫铁生。二十一岁，朝阳一般的青春突然打了个折扣，双腿夭折了。从此，生命的每一天都在病痛中跋涉，不屈的灵魂从炼狱中升华。
　　这是在冬天与春天的交汇点上诞生的一棵铁木，是冬天的子夜里的受难者，春天的拂晓的使者。这个人的春天从冬天的子夜起步，早晨从中午开始。这个人的生命盛满苦难，一生伴随病痛。这个人的筋骨柔韧刚硬，截瘫的躯体支撑踽踽独行的生命，温暖的血肉呵护健全高贵的灵魂。铮铮铁骨，从来坚硬。六十年，韧性的脉搏律动坚硬的生命，沉重的苦难铸就神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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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坐着，比许多站立的人高大挺直；这个人肢体残疾着，比许多健全的人健康而有活力。这个人在冬天里做着春天的梦，苦难的酒杯里洋溢着玫瑰一样的佳酿。
　　这个人用截瘫的双腿丈量人生的长度，用敏锐的神经感知人间的冷暖。这个人的心里充满阳光，眼里饱含着温暖；这个人把所有的怨恨和遗憾都留给自己，把所有的爱恋和祝福都呈现给人间。
　　这个人的白天里没有阴影，黑夜里撒满星光。这个人的冬天没有冷寂的景象，春天也没有喧哗与骚动。
　　这个人把全部的泪水都咽进肚子里，把所有的笑容都绽放在脸上。这个人给不幸做出了阳光一样的诠释，给苦难做出了脱离火海一般的注解。
　　这个人已经走过去了，路上的手轮车辙依然铭刻在地上。这个人不死，鲜活灵动的生命依然在字里行间闪耀。
　　这个人给生命增添了绿色，给人间增加了诗意。这个人活着，透视了一些人的心灵；这个人走了，正在救赎一些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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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走了，在一个年轮即刻完满、又一个年轮又将启动的时候，在“一个突然降临的节日”里，轻轻地走了，正如轻轻地来到人间。
　　这个人的身后没有阴影，只留下一些脚印和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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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静静地走了，我没有流泪，也没有笑容，灵魂在深夜里震颤，抖抖地惊醒一个梦想。无数的星星在遥远的天宇中闪烁，一颗新的星星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发着光，散着热，渐升渐高，渐行渐远。明天依然是一个晴天，朝阳正从寒冷的冬夜里，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积存起来，生长起来，弥漫大地，照彻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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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连二年，五更启三春。从黄昏，走过人定，穿越夤夜，跨过子夜的门槛，这个人扶着手轮车，在春天的边沿上阒然而止。车轮上举行生命最后的最隆重的典礼：还魂曲在天幕上舒缓地流淌，迎春曲从地底下平静地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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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年的艰辛，六十花甲的突围。这个人，用心力，积攒日常的艰难与温暖；用智慧，积淀生命的厚度与长度；用创造，增加生命的亮度与硬度；用思想，提升灵魂的向度与高度。这个人，面对艰难的日常生活，拒绝厌倦；面对坚硬的生命，拒绝放弃。
　　这个人的生命是一条扯不断的曲线，在天地之间闪动着朝阳一样的光芒。无桨的小舟在大海上荡漾，思想的小草在崇山峻岭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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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是容易的，更是艰难的。每一个日子都在心里咀嚼，每一个生死关口都张扬着灵魂的旗帜。截瘫的双脚走着健全的道路，一轮又一轮，走过一个完满的甲子。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点燃寒冷的日子，在贮藏灵魂的隧道里，用思想的随笔焊接过去未来与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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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六十花甲，一个完满的更替；四十八年，扶轮向路，命若琴弦。这个人，一生与苦难对话，设计好运，练习灵魂；在地坛徜徉，问大地、问苍天，问生死、问万物。享受苦难，咀嚼不幸，宿命的写作都是病隙随笔，留给人间的也是秋天的怀念和无病之病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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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的每一天都是一首爱的乐章。
　　对健康生活的渴望，在心底燃烧；对死神的真枪实弹的抵抗，牵动每一根神经。爱自己，爱至亲；爱人，爱物，爱自然。爱己爱，爱非爱；爱已知，爱未知。爱的音符渗透每一个细胞，爱的情歌谱写生死的乐章，爱的音像刻录在圣爱的殿堂，爱的旋律回荡在神爱的天空。
　　这个人走了，爱的乐章在人间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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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常随痛苦，苦难总是伴生着幸福。人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人生是一个无法躲避的历程。存在的流程是生老病死，过程的完善追寻是安居乐业。
　　人生是一条抛物线，从那个原点上起步，在那个终点上落下；又如一粒尘土，从地面上抛起来，在空中飞溅，最终又无可避免地落在地面上，还是一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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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假定的真实，创作就是对于存在的设计与畅想。文学作品的经典意义即在于此，人生的经典意义也在于此。正如送走阳光迎来的是黑暗，度过黑暗迎面而来的是阳光。
　　存在意味着真实。真实的存在就是现在的存在。健康、残疾，幸福、苦难，都是存在的真实，都是存在的生命必须面对的真实的存在。我们可以选择人生的轨迹，但无法选择命运；可以选择快乐与幸福，但无法选择疾患与苦难；可以拒绝健康幸运，但无法逃避残疾与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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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爱始于坚守生命。艰难的生命更显内心的厚重。生命的河流上处处有险滩，不珍爱自己生命的人，走不出生命的误区，负担不动生命的沉重与艰难。唯其艰难，才凸显生命的坚韧与质量。
　　为什么活着？怎样活着？人生就是一道命运的算式。这个人艰难的生命运算做出了让畏命不前的灵魂惊憟的回答！
　　命运只有面对，只有坚持，只有顺应。叩问天地人生与宇宙，演绎进退存亡与得失，人生路上镌刻着六个大字：尽人事，顺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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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存在是无法回避的存在，真实的存在必然面对孤独与哀痛。今天是昨天的未来，昨天是今天的历史。唯其如此，现在的真实才不可虚拟，才是排他的。未来不可能停留在已经过去的历史上，昨天不可能复制今天的真实。
　　对于过去，现在是加法；对于未来，现在也是加法。但对于现在，现在则是减法。唯其如此，生命才可珍贵，对于苦难无所畏惧，对于命运无所回避，勇敢而坚毅地面对。像草木一样植根大地，一年又一年地生长；像铁一样坚硬，一年又一年地淬火；像水一样柔韧，一年又一年地流淌，直到最终，化作一粒尘土，复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