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鲶鱼为什么不能吃

　　一　　杨巴子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一直跟在头顶浮荡。这让人有点慌张。穿过池塘的时候杨巴子突然挣扎着指着池塘对人说,他想吃掉池塘里的那条鲶鱼。抬着他的人就更慌张了。赵万福拨开人群,俯身看了看杨巴子。杨巴子把头偏了偏没有看他。赵万福啐出一口痰,脱口低声骂了一声。一挥手迟迟疑疑的人群继续七手八脚地把杨巴子匆匆往家抬。
　　意外。简直是意外。赵万福领着人在和工头要工钱。杨把子摇摇晃晃地就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像阵风猛地刮过树叶。工头刚才还一脸的蛮横说,我没有钱。听了这声音突然愣了愣问什么声音?赵万福青紫着脸,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再缩回来的时候也跟着摇了摇头。工头舒出一口气,声音突然柔软了一些,工头摊开两只手说,我真的没钱。
　　人群有点骚动。有人捅了捅赵万福。这一回赵万福一下大步跨前,双手攥着工头的脖领子狠狠一拧,工头的双脚就轻易地离了地。赵万福喘着粗气,扫了身后人一眼再转回脸的时候压低着声音对他说,你别逼我啊。工头一脸的惨白。工头说,赵师傅我真的没有钱啊。现在是别人欠了我的我就得欠你们的啊。赵万福在工头眼前晃了晃拳头,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你不给钱,他们就逼得我走投无路,你信不信,我今天当着他们的面就一拳先打死你,然后咱们再同归于尽?
　　工头挣扎了几下,向赵万福告饶,赵师傅咱们有话好商量。你这样领着他们闹对谁也没有好处。赵万福不听,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人群躁动着,眼看局势就要失去控制。工头挣扎着抻了抻脖子说,赵师傅让我想想办法好吗?赵万福狠狠地把他丢在一边,恶狠狠地说,你想,我让你现在就想……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慌得从外面冲了进来,对着工头嚷,不好啦,有人从上面摔下来了。工头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工头紧张地问,是谁?杨巴子。工头迅速扫了赵万福一眼,赵万福慌得赶紧扫了扫身后。一屋的人唯独少了杨巴子。赵万福转回脸的时候,使劲拉了拉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鸡心领带,赵万福紧张地说,我不知道啊。工头盯着他,慢慢重新坐回去。工头说,赵师傅什么事情好商量,这样就不好了吧。赵万福狠狠地说,我真的是不知道,谁知道他跑出去了,跑出去谁知道他又怎么摔下来了?
　　工头说,人是你施工队的,人又是你带来的,你说不知道谁会相信?赵万福犹豫了一下说,那现在该怎么办?工头说,人就躺在那里,你说怎么办?
　　救护车拖走杨巴子的时候,赵万福使劲把目光从屋外生生地又拽了回来。赵万福呆立在屋子里有点局促不安,他躬身搓着手巴掌盯着一屋子突然也跟着呆立的人开始有了一阵心慌。他摸了摸玻璃杯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口渴。工头喊来会计的时候,才让他重新想起了什么。赵万福拉了拉会计的手问,这该怎么办?会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会计没有说话,赵万福的目光不得不重新追向工头。赵万福突然有点害怕工头会甩下他。工头急急地和会计要出去,临关门才像想起屋中呆立着的赵万福。工头不得不转回身草草地说,老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你能预见的。赵万福一脸的委屈,是啊是啊。工头说你先带人回吧,我先去医院看看。赵万福有点感激,他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热了,他摇着工头的手说,王经理,那就麻烦您费心了。
　　屋子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时候,有人拽了拽赵万福问,杨巴子算什么?医药费谁出?赵万福怔了怔说,人是在他工地出的事情,当然要他出。有人继续说,要是王经理跑了呢?跑了的钱我们冲谁要?赵万福断然摇了摇头,这么大的工地怎么能说跑就跑了呢?跟着他的人把他重新围成一圈面面相觑的突然有了一阵寂静,每个人都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空气有点逼仄,人群沉默了一下就看见赵万福突然拨开人群同样用工头的口吻喘着粗气两手一摊说,我不是欠你们的钱,你们也看到了是真的他们不给我钱啊。
　　二
　　有那么一刻赵万福也想跟着工头去医院,毕竟人是自己的。但看着满屋子的人,他还是忍了忍。去了怎么办?你能解决的了?有时候牢牢地呆在原地也是一种态度。工头匆匆走出去的时候,赵万福跟着轻轻地喊了一声,王经理。赵万福想提醒工头给站着的人一个态度,可工头狠狠的向他劈了一下手,赵万福就被牢牢地粘在原地了。
　　现在一屋子的人重新盯着赵万福,赵万福却甩出这么一句话,他心里也跟着有点慌,他怕人群越围越挤最后把自己堵死在屋子里。人群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这让赵万福稍稍出了一口气,赵万福也想跟着挤出人群。有人小声地问了一句,杨巴子摔得严重不严重?赵万福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赵万福寻视了一下人群想找到这个声音,有人躲闪着他的目光,这样的问话很快消失在一片新的沉寂当中。这让站在中间的赵万福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个时候赵万福腰间别着的手机响起来的。嘟嘟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赵万福愣了一下把手机掏出来的时候一看号码是工头的。人群重新盯住他,他挥了一下手示意大家绝对安静。一打开确实是工头的声音,赵万福背着身捂着手机说,王经理。工头在那里喔了一声。赵万福有点急,他说,王经理杨把子怎么样了?工头支吾了一下在那边说,赵万福你来医院一趟吧。赵万福握着电话就问,王经理是不是杨把子摔得很严重?工头迟疑了一下说,赵万福你来了就知道了。
　　这一回,赵万福终于冲出了人群。冲出人群的赵万福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想要跟着赵万福,赵万福同样一挥手制止住了要跟着的人。赵万福说,你们是不是不放心?有人讪讪地笑了笑,不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还敢大意?赵万福脱口骂了一句,当初为什么不看好杨巴子?现在你们是能出钱还是能出力?赵万福的质问铿锵有力,赵万福说,现在人命关天,大家就散了吧,什么事等杨巴子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空气有些僵硬。赵万福不等人群做出进一步反应就一步冲了出去。冲出去的赵万福有点庆幸,可马上一街的车水马龙让他感到很懊恼。也许他今天就不该来。
　　赵万福其实不想去医院,现在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现在不去医院能去哪?
　　赵万福冲进医院的时候,看见杨巴子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躺在病床上的杨巴子就像一只溺了水的乌鸦。他的周围除了工头以外还有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人是派出所的所长老周,另一个人是工会的干事王得水。这让赵万福很紧张,这两年为了要工钱,没少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两个同时在场,让赵万福疑虑重重。赵万福想要敲敲门,却和王得水的目光相撞,王得水躲闪着赵万福赶紧把目光偏了偏。这让他有了点尴尬。赵万福不得不把目光越过了他,顿了顿轻声喊了声,王经理。赵万福还想隔着老周探出身去看看杨巴子,却被工头用目光制止住。工头示意他去外间。赵万福问,王经理,杨巴子怎么样?工头摇了摇头,工头说断了条腿,可能要截肢。赵万福哦了一声,就突然不敢往下再问了。可工头继续对他说,赵万福,杨巴子是你的人,医药费你来出。赵万福突然就急了,他像喊一样地说,王经理,王经理……身子突然跟着扭动了起来,一大串钥匙在他身上摇晃响动着,不经意就把身子靠了上去,赵万福说,王经理,这个工程总共就挣不了多少钱,现在杨巴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管得了?工头说,赵万福押金我给你先垫上,剩下的事情就是你的了。赵万福突然想抢在工头说完前先把自己的话说完。可工头突然不耐烦地摆了下手说,赵万福,杨巴子的医药费从你的工程款中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