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 [汉人崇熊]

　　崇熊，是汉代特有的文化现象，只要看看汉代的各种器物，熊经常被作为一种祥瑞形象来表现，不仅有玉雕的熊，陶器、漆器、铜器、画像石、金银牌饰、博山炉和铜镜等等，都留下了许多生动、可爱的熊的造型，足以为其编一本汉熊写真集了。我十分奇怪，“熊足”已经成为一文物考古的特有名词，仅就我见到的各类陶仓、陶撙、铜樽、铜奁、漆奁、石砚上，各武各样的熊足，林林总总，就不下百种。特别是有完整造型的青铜熊镇，更是一个堪称艺术精品的汉代动物雕塑，十分生动、可爱，完全可以与世界雕塑艺术的杰作比肩，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写文章作一个较为系统的研究呢?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讲的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意思吧。这里我将结合我的一些收藏，对这一带有文化符号性质的汉人崇熊现象，来一个抛砖引玉。
　　先祖图腾
　　我所见到最早的成熟的熊的艺术造型，似乎应该是殷商时期妇好墓出土的三只玉熊。最近正在首都博物馆展出的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建所60周年文物大展，就展出了一只妇好墓出土的玉熊。其造型简洁概括，很好地把握了熊的重要特征。嘴没有张开露齿，却很突出，双耳高耸，一副憨态可掬的卡通形象，十分可爱。三只玉熊均呈蹲踞状，这为后米汉代器物的熊足提供了一个典范。殷商琢玉工艺还处于我国琢玉的早期阶段，人们还不能将玉料随意雕琢，只能以片、块为轮廓来造型，而不追求细节的肖似，这本来是工艺的局限，然而也恰恰给这三只玉熊以一个求神似的大气形象。虽是妇好墓出土，殷墟也发掘出土了殷商制玉作坊的遗址，但妇好墓出土的700多件玉器中，有的造型可追溯至红山文化，因此，这三只玉熊的琢制时期，尚不能确定，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已发现的华夏民族熊图腾的最早造型，这似乎是可以成立的。
　　把熊作为图腾，源远流长。在中华文明的形成过程中，炎黄二帝的传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从伏羲、神农到黄帝，这就是中华文明从萌芽发展到成熟。《史记》以黄帝为《五帝本纪》之首，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也就是说，把它作为了中华文明形成的一种标志。玄鸟生商，商是以一种鸟为图腾的。蜀王先名蚕丛，以首化蚕，蚕丝作蜀锦，氏民无定居，随蚕丛迁徙。金蚕即成为蜀民的图腾。至于龙成为上古文明时期许多东夷民族、神农民族的主图腾，则经过一个民族融合和图腾附丽的漫长复合过程，炎黄二帝的传说作为中华文明的起源，自古有之。黄帝代表中原地区，传说他都于新郑，号称有熊氏之墟，也就是黄帝的居所，而黄帝则称为有熊氏。
　　鲁迅十分喜爱和推崇的《山海经》，据说为战国时楚人所作，其中“中次九经”曾说，“熊山有穴焉，熊之穴，恒出神人。夏启而冬闭，是穴而冬启夏闭，乃必有兵”。翻译成白话，则是说：“有一坐高山，叫熊山。山上有很多洞穴，这是熊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神仙出没之所，夏季的时候，这些洞穴大门敞开，冬季的时侯，则洞门紧闭。如果冬天洞门大开，那就会出现兵乱兵祸，天下大乱。”可见熊能通神，熊决定人间祸福。虽然这不过是个古代神话，但楚国的国君却实实在在是黄帝的后裔。《史记·楚世家》明确记载：“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楚族的先祖为颛顼帝高阳氏，为有熊氏黄帝之后。因此熊图腾在楚族先祖中有着很高地位，族群的图腾，往往成为族群首领的姓氏。楚王的名号，大多冠以熊字，荆楚自穴熊至考烈王熊元止，共46代君王，以熊为名的有29位，前后绵延千年。《左传》载有楚成王战败吃熊掌赴死的故事，与楚人同宗的夏人，也有祖先化熊的传说。可见楚人以熊为图腾，由来已久。战国立熊飞鸟屏风插坐，是比较早的青铜熊形象，熊的造型还不够写实和准确，当然，也可能是有意变形的艺术造型。立熊站立飞鸟之上，可见作者想象力之丰富和构思的奇诡，不禁使人想起后来的“马踏飞燕”。我也收藏有一只与此造型相近的立熊灯。可见，汉人崇熊，有其历史的渊源和根据，体现的是中华文明的延续。
　　汉承楚风
　　“秦王扫六合”。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实行郡县制，显示了新兴力量的自信和生机。但秦文化的强势，却未能打破楚文化的柔韧。秦二世而亡，固然是秦风虽烈却难恒久的原因之一，但从根本上说，秦国在军事上的骁勇善战，摧城掠地，不等于在文化上也能一统天下。楚文化源远流长，“四面楚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不正是鲁迅先生《汉文学史纲要》中所讲的“汉兴好楚声”和“诗歌已息，民间多乐楚声”的佐证吗?其实汉高祖刘邦本来就起于楚。他与丞相萧何、曹参、绛侯、周勃等均为沛人，自然习楚俗。刘邦本人就善作楚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本来就是楚声。《汉书·礼乐志》称：“高祖乐楚歌，故房中乐楚声也。”
　　既然汉承楚风，汉人崇熊也就理所当然了。我们从曾侯乙、马王堆，这些楚汉墓中可以领略到楚风浪漫情怀与写实主义的高度结合，它既有楚辞的幽怨婉转、含蓄神秘，又有一种热情奔放，酣畅淋漓。我收藏有十多只铜熊镇，每一只都应该细细体味和评说。两只毛熊其写实和细致令人惊叹。造型、比例、动作都较为准确，双耳耸立，挺胸而踞，体态肥硕，犟拙而可爱，张口露齿，似乎在欢呼春天的到来。一只熊前肢挠头，骚首弄姿，一只胸前抱一小熊，怜子情深，更显俏皮。尤为使人惊叹的是鬃毛刻划细致入微，毫毛毕现，足见塑者对生活观察之细。我的一位朋友到家里来，在这对熊前观察、沉思良久，最后对我说：“我当过机床厂厂长，又是铸工出身，但我很奇怪这对熊是怎么铸出来的。这种鬃毛的毛感，我今天也铸不出来，如果是凿刻，那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另一只鎏金的坐熊，比这两只稍大。我刚买来时，通身为锈所覆盖，但我知道，鎏金器物，除锈相对容易，如果鎏金层厚，锈就更好除了。我将其放在我自制的除锈液中，三天后取出，稍加清理，果然金光灿灿。但我颇有些后悔，因为它就少了许多斑驳陆离的沧桑感了。汉镇一般四只一套，以镇压席脚，镇腹中灌铅，以期收到压席的效果。为了不羁绊衣物，镇体一般都呈半球状，采取盘踞的姿势，所以，熊镇一般为坐熊，降低重心，以求其稳。
　　南阳曾为楚地，汉承楚风和汉人崇熊在南阳画像石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南阳画像石中的熊，不仅传形，而且传神，夸张，变形，与强烈的色彩对比和优美的线条结合在一起，有很强的运动感和艺术表现力。巨熊的圆头、肥腰、憨态可掬，斗熊的凶猛、开张，张牙舞爪，吼熊的愤怒、咆哮、气势压人，真正达到了随物入形、放浪不拘的境界。我们可以看到熊作撕咬搏击状时，前肢大张，引吭长啸，虎狮都惊恐万状，唯恐避之不及，，处处表现出一种张扬蹈厉、铺陈排比的气势之美。这样的神物，汉人安能不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