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的印痕|印痕的意思

　　我的奶奶是达斡尔人，搬来我家前一直生活在鄂温克草原牧区。她老人家在草原养成了每日早餐必饮奶茶的习惯，冬天没有牛奶时则喝不兑牛奶的黑茶。爷爷去世后她来到了莫力达瓦，把每日早餐必饮奶茶的习惯也带到了莫力达瓦，并且“传染”给了我们全家人，让全家人都染上了喝奶茶的“瘾”。之前，我不太习惯喝奶茶，爸爸也不太习惯，最初曾悄悄抱怨过，一大早喝一肚子奶茶，撒上几泡尿肚子就瘪了，实在是不扛饿，不如吃干饭和炖菜来得实在。但奶奶习惯喝奶茶，达斡尔人最敬重老人，父母就一定要给她老人家熬奶茶。于是，我们家也开始了天天早餐必喝奶茶的日子。
　　在呼伦贝尔地区，不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鄂伦春人，还是蒙古人，大家叫奶茶时单发一个音“切”！而且管那些当下即沏即饮的其他茶叶也通称为“切”。 “切”是何时进入达斡尔人日常生活之中的呢？
　　茶本是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南方人喝茶讲究当年新上市的绿茶，更讲究的人要喝乌龙、龙井、毛峰、铁观音或者碧螺春什么的。现在去茶楼喝茶更会有身着唐装的姑娘专门给你表演茶道艺术，洗茶、滤茶、斟茶等等不一而足。独独我们内蒙古少数民族人习惯喝的奶茶是用青砖茶熬制的。
　　青砖茶产于湖北。据说世界上第一块青砖茶是1861年诞生在鄂南（今湖北咸宁）羊楼洞产茶基地的。青茶也叫黑茶。毛文锡在《茶谱》中说：“鄂州之东山、蒲圻、唐年县，大茶黑色如韭叶，极软，治头痛”。可见鄂南地区在唐代就以药用大黑茶而蜚声茶界了。
　　乾隆年间晋商所设的两家茶庄“三玉川”和“巨盛川”生产的砖茶质量最好，砖茶双面压印着大大的“川”字为产品标记。这个品牌的砖茶在草原牧民中信誉非常好，我们只认“川”字牌的鄂南砖茶，感情上觉得其他砖茶皆非正宗！砖茶来到草原只能有两个途径，汉族“安达”（注）们用马帮驮入内蒙古腹地做以物易物生意时带来的；征战南方的将士们带回来的。从外面来的人管这个内蒙人以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叫“茶”，而少数民族人发不好茶这个复杂的音节，就叫了相近的音“切”。
　　在清朝，服兵役是达斡尔人最基本的义务，男丁长到拴马桩般高即被注册为壮丁，开始服兵役和纳贡了，只问身高不问年纪。据《达斡尔简史》载，仅自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至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200年间，黑龙江地区的达斡尔官兵被征调参加的战役达67次，应征参战的官兵累计约六万七千多人次。他们的足迹遍及四川、云南、贵州、西藏和西北、两广和台湾等地。虽说很多将士战死沙场了，可活着返回家乡的人却也带回了外界的信息，更带回包括茶叶在内的东西来让亲人品尝。这些茶里面肯定也会有更为便于携带的砖茶。砖茶进入达斡尔人生活中的确切史料，我并没找到任何翔实的记载，只是一厢情愿地这样猜测着。我家喝茶的习惯却是奶奶从草原带过来的，而且奶奶从草原带来的是“川”字牌的砖茶。
　　多年来，我家一直在用“川”字牌的砖茶熬奶茶。用菜刀或小斧子先把砖茶砍下若干碎屑，将茶丢入清水锅里开始煮。讲究些的人家会专心缝制小纱布袋将砍好的砖茶碎屑装入布袋封严口再丢入锅里煮，大概需熬上半小时左右，再把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滚烫茶水折入空盆中，在铁锅里开始炒米，最好要用达斡尔人种植的稷子米来炒，炒熟的稷子米在奶茶中散发出的香味儿是其他米类不能替代的。急切翻炒的米发出微糊香味儿时铁锅也开始烤人面颊了，茶水倒入锅内时会发出极响的“咝啦啦”的声音，锅里瞬间升腾出的热气像云朵般飘向空中。这时再兑上鲜牛奶与适量的盐，煮沸。如果时间允许，还要反复舀出沸腾的奶茶举到肩高处再让其像瀑布般落回锅里，这样处理过的奶茶会更加醇香绵厚，奶茶的香味儿弥漫向房间的每处角落。腹内馋虫的茶瘾开始屡屡提示我们已到喝奶茶的时间了。如果在热奶茶里再撕放几片新鲜的奶皮子，泡上些奶干，茶的味道就更美味无比了。
　　喝奶茶的习惯已伴我多年，如果每天喝不到奶茶，我就会注意力不集中，迷糊犯困，身上也无精打采的。2005年我送女儿到成都的西南民族大学上学，一个特殊的原由让我在成都多耽搁了几天，喝不到奶茶简直要让我发狂了！跑了许多商店，想着哪怕买点红茶熬奶茶哄哄自己的奶茶瘾呢。可是，在茶楼遍地的成都愣是买不到红茶，成都人不认红茶，“川”字品牌的砖茶并非产于四川。路经一家冷饮店，窗口赫然写着“台湾珍珠奶茶”，苍天啊!大地啊！总算看到“奶茶”两个字啦！冲进去，不问价，要上两杯，送入口中却发现是甜口的，不是我们常喝的咸口奶茶，杯子底部的“珍珠”也让我觉得不伦不类，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我一直有个疑问，台湾人怎么也会爱喝奶茶，并且还创出个与地道的奶茶不同的品牌？会不会是清朝时蒙古、达斡尔、鄂温克官兵当年随海兰察大人攻打台湾时遗下的某种印迹呢？商家溶入了些许台湾的特色而形成了现如今的“台湾珍珠奶茶”了呢？达斡尔人的奶茶要先放炒米再放盐，而蒙古人的奶茶则并不先放盐，炒米也是各自取一点放进碗里，用热茶泡着，奶茶喝透时炒米也泡好了。不同的地区给奶茶打上了不同的印迹。
　　可见，不可轻视小小的奶茶，奶茶里渗透着各民族相融相解、饮食文化相互影响发展的过程呢。
　　我的奶茶瘾越来越重，那次因日久喝不到奶茶而差点发狂的经历，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从此，只要离开内蒙古日子久些，我就会扛着砖茶和炒米奔往他乡，随身携带的东西再多也不能省略了这两样。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现在奶茶粉几乎遍布各地的超市，有甜口奶茶粉、有咸口奶茶粉，还有有炒米香味儿的额吉奶茶粉，我再也不用扛着砖茶走他乡了。
　　注：“安达”，马背商人，驭着盐、茶、针线等到草原上交换动物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