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上的故事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男人女人身贴身，天气又热得很，空调似乎不太制冷，大家都很难受。　　有个白发老爷子上车了，杵着拐杖站在人群中，喘着气，随着汽车的晃动而摇晃。旁边座位上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忙站起身说：“老爷爷，您来坐吧。白发老爷子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眼镜姑娘：小姑娘，谢谢你了！”
　　白发老爷子话还没落音，就有一个长头发年轻人，一下挤过来，灵便地在空位上坐下去了。
　　眼镜姑娘说：“让这老爷爷坐吧，我专门让给他的。”
　　长头发年轻人没理睬，将目光看向窗外，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眼镜姑娘又说：“我是让老爷爷坐的，你怎么要抢着坐呢？”
　　长头发年轻人说：“你是雷锋，我不是雷锋，见位子就得坐。”
　　周围有人插言了：年轻人，不管你是不是雷锋，起码讲点公德吧！
　　长头发年轻人说：“讲公德？公德也值几个钱？”
　　于是，车上便有议论之声：如今，人怎么变得这样冷酷无情了？
　　有人接言：“如今就是钱最狠，道德确实不值钱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不是直接针对长头发年轻人，但让他听着也不太好受。这时，他不情愿地站起身，仇视了大家一眼。
　　白发老爷子斜了长头发年轻人一眼，慢慢地在空位上坐了。拐棍倒在地上，眼镜姑娘帮他拣了起来。
　　汽车到了一个小站，上来一个时髦的女人，肩上挂着皮包，衣着虽不算怎么高档，但式样有点新奇，加上长相有几分姿色，显得较有气质。这时髦女人的身后，紧贴着上来一个打工的男人，头上戴着安全帽，衣服粘满了浆土，黑的白的，虽然不是泥彩服，却胜似泥彩服，看上去简直有点邋遢。他一上车，一股浓烈的汗味四处飘散，几乎有点熏人。这种人站在大家面前，无疑不受欢迎，甚至受到蔑视。时髦女人扭头看看他，用手在鼻子旁扇扇，想离他远点，然而，左右无空间，却无法挪动步子，周围稠密的人，像楔子一样卡着她无法动弹。她咬着牙，烦躁地骂了一句：如今还在搞计划生育，咋还有这多鬼人，这不是坐车，简直呆在粪坑里！
　　乘客都听见了，各自不去理会，因为不知道她是骂汽车还是骂人。
　　有手机响起，唱的是《天路》：“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山鹰披着那霞光……”歌声悠扬而动听，几双眼睛顺着歌声望过去，是安全帽工人的手机。只见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用破锣般的嗓门讲开了：小宝，刚放学回家吧？最近学习咋样？做作业没让你妈操心吧？你八岁了，要学会懂事，爸争取天天加班，多挣点钱，到时领你和你妈来武汉玩一趟，看看大街，看看高楼，看看东湖，这城市可漂亮哩！儿子，现在打电话干啥？
　　——小宝：爸，我作业写完了，想给你打电话说话。爸，你每次哄我，说了几十次让我和妈到武汉，一次也没算数。
　　安全帽工人：那几次我治病花钱，钱用完了，这次爸说话一定会算数的。
　　——小宝：昨天数学我考了一百分，妈妈给我买冰棍了。
　　安全帽工人脸上激动：好儿子，只要每次考得好，我让你妈每次给你买好吃的东西。你妈在家吗？让她顺便接个电话。
　　——小宝：妈刚到吴奶奶家去了，给吴奶奶送了一碗凉粉。
　　安全帽工人：咋给吴奶奶送凉粉？你去叫她接电话，就说我有急事找她，你跑快点，时间等长了要花很多电话费。
　　时髦女人白了安全帽工人一眼，有意找茬：这是公共场所，不是电话亭，你说话声音小一点行吗？这是文明时代知道吗？武汉正在搞文明大检查，不能这样粗俗。
　　安全帽工人脸上立即陪着笑容：好的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安全帽工人的老婆被儿子叫来了，安全帽工人用粗糙的手遮着嘴，试图不让话语扩散，声音也变得很小：你怎么给吴奶奶送凉粉？
　　——老婆：娃他爸，这段时间你身体还好吗？
　　安全帽工人听到老婆声音，显然激动，但意识到周围有人，几乎用手把嘴按着，极力把声音压低。
　　——老婆：你平时是有名的大嗓门，怎么今天说话像女人一样？
　　安全帽工人：你身体还好吗？
　　——老婆：我和儿子都好。你好吗？
　　安全帽工人：我还好，放心吧。听小宝说，你给吴奶奶送凉粉了？
　　——老婆：吴奶奶病了，想吃凉粉。
　　安全帽工人：好的，病了你就去看看人家，邻居嘛，多帮点。
　　——老婆：她病好几天了，又怕儿子回家耽误时间，担心工地上的老板把他开除了，所以她一直瞒着儿子。我今天上午才听村长说她病了，就去看了她，满嘴烧起泡了，睡在床上没人管，我觉得蛮可怜的，刚才就去买了一碗凉粉给她送去。
　　安全帽工人忘了别人指责，说着说着，声音就提高了，手也从嘴巴上放了下来：她儿子打工回不去，你多去看看她，想吃啥，就买点吧。
　　——老婆：我知道的，今天不就买了凉粉嘛。
　　安全帽工人突然重重按着自己的肝区，声音微弱下来，身子也在往下弯曲：应该这样，乡里乡亲的，人家有个啥事，就该想着点。
　　——老婆：听小宝说，你有急事，啥急事呀？
　　安全帽工人脸色蜡黄，汗如豆粒在脸上滚落，声音很微弱地说：我想问问，上星期天给你寄了一千三百块钱，收到了吗？
　　——老婆：收到了，是村长今天上午送到家的。你一下子寄这多钱干啥，自己有肝病，天天要吃药，把钱都寄回来了，自己身体不想要了？昨天听村长说，肝病不能受累，也不能断药，你千万不要天天加班。
　　安全帽工人突然用肘子顶着肝部，想蹲下地，却又没地方蹲，只得弯着腰说话：我知道，没有天天加班，一周只加五个夜班，可以休息两晚上，你别操心我。
　　——老婆：你现在肝子还疼吗？
　　安全帽工人咬着牙，停顿一下：不疼了，一点不疼了。
　　长头发年轻人看了安全帽工人一眼，显然烦躁，牢骚起来：在车上说这些屁话干什么？你这样唠唠叨叨的，自己不烦别人烦！
　　时髦女人立即附和：接电话三言两语不就行了，又不是说书，长篇大论的，烦不烦？看样子恨不得要说几天几夜，一点公德不讲，这大声音不怕影响别人情绪？打工的人，总不能太粗俗吧。
　　安全帽工人立即陪着笑脸，给时髦女人点头敬了一个头，又给长头发年轻人点头敬了一个礼：大姐，小兄弟，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