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孙悟空 [_西游记_的宗教叙事与孙悟空的三种身份_吴光正 (1)]

2007年11月 学 术 交 流 Nov. , 2007总第164期 第11期 A cade m ic Exchange SerialNo . 164 No . 11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5西游记6的宗教叙事与孙悟空的三种身份

吴光正

(黑龙江大学中国古代戏曲与宋金文化研究中心, 哈尔滨150080)

[摘 要]明清章回小说中的一些宗教神灵和宗教人物, 通常是配合作者用以传达创作意图的

叙事权威。要理解孙悟空这个形象, 必须注意到孙悟空这一长期被忽视的作为唐僧精神导师的身

份。孙悟空作为唐僧修行导师这一身份具体体现为如下一些叙事功能:他对取经队伍的分工一清

二楚, 他对神佛的安排和唐僧的磨难了如指掌。更为重要的是, 作者特意安排孙悟空在西天取经

的路上不断点化唐僧, 并引导时时口念5心经6的唐僧领悟5心经6精髓。这些功能就使得孙悟空

成了一个全能全知的权威叙事者。西游记的叙事规则受制于性命双修这一宗教目的, 因此, 我们

分析相关人物时需要从宗教叙事的角度加以考察:孙悟空的降妖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赎罪, 孙悟

空的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还有自我修行和点化唐僧的任务, 孙悟空所具有的赎罪者、修行者和修

行导师这三重身份又都是附属于唐僧的心性修炼的, 因此, 唐僧才是5西游记6的中心人物, 唐僧的

心性修炼体现了作者对5西游记6的整体构思。

[关键词]5西游记6; 宗教叙事; 孙悟空; 唐僧

[中图分类号]I207. 41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7) 11-0140-06

自典型理论引进中国后, 学术界就一直认为孙悟空是5西游记6的第一主人公, 理由是/取真经全靠

[1]美猴王0、/真经就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上0。但是, 如果从叙事学的立场观照孙悟空, 我们发现孙悟空

存在着多重身份, 这些身份对于我们重新认识孙悟空和5西游记6的文本意蕴有着重要的意义。由于孙悟空的这些身份是在西游记故事演化进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 所以本文将结合西游记故事的演化史来分析5西游记6中的孙悟空形象。

一、作为叙事者的孙悟空:点化唐僧

在早期西游记故事中, 唐僧侍从的首要任务便是充当取经向导; 孙悟空加入取经队伍后, 继承了早期侍从的向导身份; 随着取经故事对心性修炼的强调, 孙悟空在充当向导的同时还兼任了唐僧心性修炼的精神导师。因此, 要理解孙悟空这个形象, 我们必须注意到孙悟空这一长期被忽视的作为唐僧精神导师的身份。

在5大唐三藏取经诗话6中, 九度见黄河清的猴行者作为玄奘法师的取经向导, 确实体现了知识渊博的一面。他向玄奘法师毛遂自荐时就指出面前的/和尚生前两回去取经, 中路遭难; 此回若去, 千死万死0, /我年纪小, 历过世代万千, 知得法师前生两回去西天取经, 途中遇害0, 并认为/和尚盖缘当日佛法未满, 致见如此0。此说不假, /入大梵天王宫处第二0的罗汉就对猴行者的话作了证实:/师曾两回往西天取经, 为佛法未全, 常被深沙神作孽, 损害性命。0作为向导, 猴行者不仅对西天取经的行程了如指掌, 而且对西天路上的风土人情和佛国胜景了然于心。他不时地告诉玄奘法师, /我师明日又过狮子林及树人国0、/此去西天不远0、/此是西天竺国也近鸡足山0; 他也不时地就沿途风俗向玄奘法师解说, /此是明皇太子换骨之处0、/此乃西天佛所供食, 百味时新, 凡俗之人, 岂能识此? 0更为重要的是, 他还[收稿日期]2007-09-20

[作者简介]吴光正(1969-), 男, 江西永丰人, 副主任, 教授, 博士生导师, 专职研究人员。

知道沿途何处有妖魔鬼怪并及时识破。如/过长坑大蛇岭处第六0, 猴行者一到大蛇岭就告诉玄奘:/我师曾知此岭有白虎精否? 常作妖魅鬼怪, 以至吃人。0当白虎精扮作白衣妇人迎接玄奘一行时, 猴行者当即喝道:/不要问我行途, 只为东土众生。想汝是火类坳白虎精, 必定是也! 0

在5西游记杂剧6中, 孙行者作为唐僧的护法弟子, 一路上照管着唐僧的衣食住行的同时也以自己的智慧处理一些事情。他曾劝导沙和尚:/你放心, 随我师父西天取经回来, 都得正果朝元, 却不好来。0他也曾告诫唐僧:/师父, 山林中妖怪极多, 不要多管。0他也曾打探路程:/师父, 在这庄上歇了。我心中闷倦, 这座山不知有多少高, 待我去量一量。0

在小说5西游记6中, 孙悟空以其独特的神通和智慧参与到取经队伍中来, 不仅作为西天取经的向导, 而且作为唐僧的精神导师指导着唐僧完成心性修炼的心路历程。

作为向导, 孙悟空一路上承担除魔降妖的开路工作自不必说, 更为重要的是孙悟空对神佛的安排对唐僧的磨难了如指掌, 因而采取了相应的策略保护唐僧并对唐僧进行指点。

孙悟空对取经队伍的分工一清二楚。第23回, 当猪八戒向孙悟空抱怨/偏你跟师父做徒弟, 拿我做长工0时, 孙悟空表示:/老孙只管师父好歹, 你与沙僧, 专管行李马匹0, 白龙马则/驮师父往西天取经0, /这个都是各人的功果, 你莫要攀他。0而唐僧则需要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和艰难的心性修炼。第22回, 孙悟空就曾告诉诸位师弟:/自古道:遣泰山轻如芥子, 携凡夫难脱红尘。像这泼魔毒怪, 使摄法, 弄风头, 却是扯扯拉拉, 就地而行, 不能带得空中而去; 像那样法儿, 老孙也会使会弄; 还有那隐身法、缩地法, 老孙件件皆知。但只是师父要穷历异邦, 不能够超脱苦海, 所以寸步难行也。我和你只做的个拥护, 保得他身在命在, 替不得他这些苦恼, 也取不得经来; 就是有能先去见了佛, 那佛也不肯把经善与你我:正叫做/若将容易得, 便作等闲看0。

孙悟空对菩萨设置的种种考验一清二楚, 并在适当的时候帮助唐僧度过危难。第81回, 唐僧得了重病, 猪八戒建议/先卖了马, 典了行囊, 买棺木送终散火0。孙悟空告诉猪八戒/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徒弟, 原叫做金蝉长老, 只因他轻慢佛法, 该有这场大难0。/老师父不曾听佛讲法, 打了一个盹, 往下一失, 左脚下躧了一粒米下界来, 该有这三日病0。第97回, 寇员外被强盗杀死, 寇妈妈诬告唐僧谋财害命。孙悟空暗想道:/师父该有这一夜牢狱之灾, 老孙不开口折辨, 不使法力者, 盖为此耳。如今四更将尽, 灾将满矣, 我须去打点打点, 天明好出牢门。0这类情节在第99回、第84回中均有详细的展示。

孙悟空对菩萨的种种安排一清二楚, 并采取适当的方式对唐僧进行指点。如, 第98回, 圣僧不识灵山客, 当年金顶大仙来。孙大圣认得他, 即叫:/师父, 此乃是灵山脚下玉真观金顶大仙, 他来接我们哩。0面对凌云渡的独木桥, 唐僧心里害怕说什么也不肯过桥, 猪八戒则建议架云而过, 孙悟空告诉他们:/这是甚么去处, 许你驾风雾? 必须从此桥上走过, 方可成佛。0孙悟空发现撑无底船的艄公是接引佛祖, 于是告诉唐僧:/师父, 上船去, 他这船儿虽是无底, 却稳; 纵有风浪, 也不得翻。0/那佛祖轻轻用力撑开, 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 行者笑道:-师父莫怕, 那个原来是你。. 0/四众上岸回头, 连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 行者方说是接引佛祖。三藏方才省悟, 急转身, 反谢了三个徒弟。0

更为重要的是, 作为精神导师, 孙悟空一路上引导唐僧了悟5心经6, 克服种种魔障, 进行艰苦的心性修炼。孙悟空有着很高的悟性, 当年跟须菩提祖师学道时他就能够参透须菩提祖师的哑谜而得到命功真传, 当观世音告诉孙悟空/菩萨、妖精, 总是一念, 若论本来, 皆属无有0时, 孙悟空能够/心下顿悟0, 所以乌巢禅师向唐僧传授5心经6后, 孙悟空便已经心领神会, 连唐僧也不得不承认:/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 乃是真解。0(第93回) 尽管唐僧得到5心经6真传后便已经写了一首偈语表示自己已经悟透5心经6, 但是作者特意安排孙悟空在西天取经的路上不断点化唐僧并引导时时口念5心经6的唐僧领悟5心经6精髓进行心性修炼。因此,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孙悟空是唐僧心性修炼的精神导师。第32回, 唐僧说/前遇山高, 恐有虎狼挡道0, 行者劝诫唐僧道:/出家人莫说在家话, 你记得那乌巢和尚的5心经6云:心无挂碍; 无挂碍, 方无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之言? 但只是扫除心上垢, 洗尽耳边尘。不受苦中苦, 难为人上人。0/你莫忧虑, 但有老孙, 就是塌下天来, 可保无事。怕甚么虎狼! 0第43回, 唐僧听见水声而大惊, 孙悟空说师父/忒也多疑, 做不得和尚。我们一同四众, 偏你听见甚么水声, 你把那5多心经6又忘了0, /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人, 耳不听声, 舌不尝味, 身不知寒暑, 意不存妄想) ) ) 如

此谓之祛退六贼。你如今为求经, 念念在意; 怕妖魔, 不肯舍身; 要斋吃, 动舌; 喜香甜, 嗅鼻; 闻声音, 惊耳; 睹事物, 凝眸; 招来这六贼纷纷, 怎生得西天见佛? 0这类情节在第85回、第93回中都有详尽的描写。可见, 正是由于孙悟空时时开导, 唐僧才收束心性, 笃定信念, 走完/灵山就在我心头0的心路历程。

二、作为赎罪者的孙悟空:保护唐僧

世德堂本5西游记6中的孙悟空给人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降妖除怪全靠美猴王0, 因而学者们坚持认为5西游记6的主人公是孙悟空。在西天取经的演变历程中, 孙悟空确实是以/降妖除怪0者的身份加入取经队伍的, 但是, 孙悟空的/降妖除怪0一直是在神佛尤其是在观音的支持下才完成的, 更为值得注意的是孙悟空在西天路上的/降妖除怪0主要是为了赎罪。因此, 我们把握孙悟空这个人物时一定要注意他的赎罪者的身份, 否则就会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在5大唐三藏取经诗话6中, 猴行者加入取经队伍, 并承担了/降妖除怪0的重任。白衣秀士毛遂自荐时就指出:/我今来助和尚取经。此去百万途程, 经过三十六国, 多有祸难之处0, 玄奘法师将白衣秀士改呼猴行者后曾赋诗对其寄予厚望:/此日前生有宿缘, 今朝果遇大明贤。前途若到妖魔处, 望显神通镇佛前。0/过长坑大蛇岭处第六0, 玄奘曾赋诗云:/火类坳头白虎精, 浑群除灭永安宁。此时行者神通显, 保全僧行过大坑。0

不过, 应该指出的是, 猴行者的/降妖除怪0是在佛教神灵的帮助下完成的, 其/降妖除怪0的本领也是佛教法术和外来幻术。/入大梵天王宫处第二0载猴行者用法术送三藏入北方毗沙门大梵天王宫赴水晶斋, /天王赐得隐形帽一事, 金锾锡杖一条, 钵盂一只0。/有难之处, 遥指天宫大叫-天王. 一声, 当有救用0。三藏法师从天宫回到人间后曾赋诗指出:/天宫授赐三般法, 前路摧魔作善珍。0在此后的行程中, 猴行者就主要依靠这三件宝贝以及/天王0咒语/降妖除怪0的。/入九龙池处第七0, 猴行者用天王宝贝降伏馗龙, 抽其筋给唐僧做绦子。/三藏后回东土, 其绦化上天宫。今僧家所传, 乃水锦绦也。0/过狮子林及树人国第五0, 小师被人变作驴子, 猴行者救小师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种幻术, 和5板桥三娘子6、5梵志吐壶6等西域幻术同出一源。

在5西游记杂剧6中, 孙行者犯上作乱, 玉帝命李天王率领那吒太子、眉山大圣进行围剿, /必要拿此胡孙, 灭其形像者0, 观音求情, 劝天王/休要杀他0, 把他压在花果山下, 等待唐僧, 令唐僧救他作西天取经路上的护法弟子。山神告诉唐僧:/他有浑世的愆、迷天的罪, 取经回后, 正果圆寂。0观音也告诉孙行者:/疾便取经, 着你也求正果。0可见, 孙行者的护法取经已经有了赎罪的意味。

不过, 应该指出的是, 除了收服沙和尚、杀死黄风山银额将军外, 孙行者的其他/降妖除怪0都是在观音的帮助下完成的。一遇到苦难, 孙行者就指出:/火龙, 俺三人见观音佛去来0、/我降得, 便自降他; 降不得, 直至普陀, 告观世音, 差二郎来收他0。

在小说5西游记6中, 孙悟空的/降魔除怪0实际上就是如来和观音导演的一次心性修炼, 孙悟空的/降魔除怪0需要如来和观音的帮助才能够成功; 孙悟空的/降魔除怪0实际上是一次赎罪行为:他不仅以一个赎罪者身份出现在取经队伍中, 而且自始至终以赎罪的心态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

同以往的西游故事相比, 孙悟空在/降魔除怪0方面确实具有无比的优势。他在须菩提祖师那里学来的本领足以让他大闹天宫, 也足以让他力敌各路妖魔, 更重要的是他的阅历为他/降魔除怪0提供了足够的方便。他是/古今驰名第一妖0, 所以对西天路上的妖魔有足够的了解。他曾入地府闹龙宫闹天宫, 他也曾做过弼马温、齐天大圣, 后来又皈依佛教, 对地府、龙宫、天宫的神灵都很熟悉, 许多道教、佛教神灵都成了他的朋友, 因此能够顺利地勘察西方路上妖魔的来历。

然而这些优势却只是一种社会资源而已, 孙悟空的/降魔除怪0最终是需要神佛的辅助才能完成的。在孙悟空保唐僧西天取经的一路上, 我们发现, 土地、功曹不断地向孙悟空介绍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和妖魔鬼怪的踪迹, 太白金星、观世音等道教、佛教神灵化身成各色人等不断向孙悟空报告取经前方会出现妖魔。孙悟空大闹天宫后总是给人一种错觉, 让读者误以为孙悟空是所向无敌的。实际上, 孙悟空除了能够打败一些土生土长的妖魔外, 对于来自天宫、地府、龙宫和佛境的妖魔往往束手无策。孙悟空自己也有自知之明, 对保唐僧西天取经心生畏难, 观世音鼓励孙悟空保唐僧西天取经时曾保证:/假若

到了那伤身苦磨之处, 我许你叫天天应, 叫地地灵。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 我也亲来救你。0还给了三根救命毫毛。/若到那无济无主的时节, 可以随机应变, 救得你急苦之灾。0(第15回) 只要我们稍微做一统计, 我们就会发现, 神佛以各种手段将西天路上的许多妖魔的来历和天敌告诉了孙悟空, 孙悟空将妖魔的天敌请来才把妖魔降伏。

更为重要的是, 我们必须认识到孙悟空一路降妖除怪保唐僧取经是为了赎罪。如来和观世音让孙悟空保唐僧往西天取经, 就是为了让孙悟空赎罪证果。如来让观世音往东土寻找取经人时, 曾给观世音三个/紧箍儿0, 并告诉观世音:/我有-金紧禁. 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遇见神通广大的妖魔, 你须是劝他学好, 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 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 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 眼胀头痛, 脑门皆裂, 管教他入我门来。0观世音一路往东土而来, 发现孙悟空后曾感叹:/堪叹妖猴不奉公, 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 大胆私行兜率宫。十万军中无敌手, 九重天上显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 何日舒伸再显功。0认为孙悟空/罪业弥深0, 劝导孙悟空与取经人做徒弟, /秉教伽持, 入我佛门, 再修正果。0观世音帮助孙悟空收服龙马时曾鼓励孙悟空保唐僧西天取经:/你当年未成人道, 且肯尽心修悟; 你今日脱了天灾, 怎么倒生懒惰? 我门中以寂灭成真, 须是要信心正果。0第100回, 如来佛再次重申孙悟空保唐僧取经是为了赎罪:/孙悟空, 汝因大闹天宫, 吾以甚深法力, 压在五行山下, 幸天灾满足, 归于释教, 且喜汝隐恶扬善, 在途中炼魔降怪有功, 全终全始, 加升大职正果, 汝为斗战胜佛。0如来佛和观世音让孙悟空保唐僧取经以赎罪证果, 在5西游记6中是一种共识。第14回, 龙王称孙悟空保唐三藏西行为/改邪归正, 惩创善心0, 并以/圮桥进履0的典故劝孙悟空/不可图自在, 误了前程0:/你若不保唐僧, 不尽勤劳, 不受教诲, 到底是个妖仙, 休想得成正果0。那行者听了, 这才死心塌地。第54回, 唐僧曾告诉西梁女国国王:/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 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 秉善皈依, 将功折罪, 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0孙悟空也一再表示自己愿意悔过自新, 在西天取经的路上一直有着浓厚的赎罪意识。第8回, 孙悟空向观音表示:/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 情愿修行。0第14回, 孙悟空也曾对唐僧表示/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只因犯了诳上之罪, 被佛祖压在此处。前者有个观音菩萨, 领佛旨意, 上东土寻取经人。我教他救一救, 他劝我再莫行凶, 皈依佛法, 尽殷勤保护取经人, 往西天拜佛, 功成后自有好处。0第40回, 孙悟空不肯循声救人, 为防备妖精又把唐僧推上推下, 唐僧以为孙悟空在戏弄他, 心中大怒, 要念紧箍咒, 孙悟空害怕, 只好听命背红孩儿, 红孩儿乘机把唐僧抓走了。孙悟空失望至极, 还曾建议/我等自此就该散了0, 八戒也表示:/趁早散了, 各寻头路, 多少是好。那西天路无穷无尽, 几时能得到! 0沙和尚以赎罪正果报答菩萨劝化为由加以劝阻, 孙悟空、猪八戒才/结同心0, 一起去救唐僧。第92回, 孙悟空曾向慈云寺僧众表白:/天宫原是我的旧家。当年我做齐天大圣, 因为乱了蟠桃会, 被我佛收降, 如今没奈何, 保唐僧取经, 将功折罪。一路上辅正除邪, 我师父该有此难, 汝等却不知也。0第94回, 孙悟空也曾向国王表白:/只因乱却蟠桃宴, 大反天宫, 被佛擒伏。困压在五行山下, 饥餐铁弹, 渴饮铜汁, 五百年未尝茶饭。幸我师出东土, 拜西方, 观音教令脱天灾, 离大难, 皈正在瑜伽门下。0每当孙悟空在妖魔面前束手无策时, 孙悟空感叹自己孤独无助时总是会流露出浓厚的赎罪意识和感恩意识:/师父啊:忆昔当年出大唐, 岩前救我脱灾殃。三山六水遭魔障, 万苦千辛割存肠。托钵朝餐随厚薄, 参禅暮宿或林庄。一心指望成功果, 今日安知痛受伤。0(第41回) /师父啊! 指望和你佛恩有德有和融, 同幼同生意莫穷。同住同修同解脱, 同慈同念显灵功。同缘同相心真契, 同见同知道转通。岂料如今无主杖, 空拳赤脚怎兴隆。0(第51回) /师父啊! 我自从秉教入禅林, 感荷菩萨脱难深。保你西来求大道, 相同辅助上雷音。只言平坦羊肠路, 岂料崔巍怪物侵。百计千方难救你, 东求西告枉劳心! 0(第66回), 到达灵山后, 孙悟空告诉唐僧:/我等亏师父解脱, 借门路修功, 幸成了正果; 师父也赖我等保护, 秉教伽持, 喜脱了凡胎。0这些表白, 其中心意思就是赎罪和感恩。

三、作为修行者的孙悟空:战胜考验

早期西游故事一再强调的是孙悟空作为妖怪的一面, 但是, 随着西游故事在佛道争衡、佛道交融的过程中不断强化其宗教修炼意义时, 孙悟空的命功修炼和性功修炼在故事中得到了强化。因此, 我们必

须充分注意到孙悟空的修炼色彩, 否则我们就无法准确把握5西游记6的命意所在。

在5大唐三藏取经诗话6中, 猴行者向玄奘法师声称自己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0, 曾入西王母池偷桃吃, 被西王母捉住, 左肋判八百, 右肋判三千铁棒, 配在花果山紫云洞。文殊普贤幻化作女王考验唐僧欲心是否坚固, 但猴行者却没有参与任何考验, 这里的心性考验显然只是为玄奘法师设置的。/转至香林寺受心经本第十六0讲到定光佛在玄奘法师回东土的途中授予玄奘5心经6, 但并没有谈到5心经6对于心性修炼的重要性。

在5西游记杂剧6中, 心性修炼的氛围已经非常浓厚。第五出5诏饯西行6, 饯行的尉迟将军唱出了/都将定国安邦志, 改为养性修身事0的心声, 唐僧和尉迟将军诗则指出:/禅心善伏山中虎, 慧性能降海内龙。直下顿然成一悟, 浑如梦觉五更钟。0山神也唱道:/着胡孙将心猿紧紧牢拴系, 龙君跟着师父呵把意马频频急控弛。0成基告诉回东土的唐僧:/沿途来的妖魔, 皆是我世尊所化。0为了强调心性修炼, 作者专门设计了两出戏:在5贫婆心印6一出中, 作者让孙行者和唐僧与贫婆就心性问题参禅问难; 在5迷路问仙6一出中, 作者甚至让采药仙人历数酒色财气给人带来的灾难, 指出/若离得酒色财气, 便堪为尘世神仙0。在这种氛围下, 作者一方面强调了孙行者的妖怪出身, 甚至在唐僧取到真经后通过佛祖之口强调:/孙、猪、沙三个, 乃非人类, 不可再回东土, 先着三个正果。0另一方面, 作者又强调孙行者接受神佛的种种心性考验。神佛收服孙行者, 观音对孙行者说:/我与你个法名, 是孙悟空。与你个铁戒箍、皂直裰、戒刀。铁戒箍戒你凡性、皂直裰遮你兽身、戒刀豁你之恩爱。0并且告诉唐僧:/这畜生凡心不退, 但欲伤你, 你念紧箍儿咒, 他头上便紧。0在5女王逼配6一出中, 作者让孙行者参与色欲考验, 孙行者靠外力保住了禅性。不过, 作者虽然写了唐僧在灵山取得了5心经6, 但作品并没有表现5心经6对心性修炼的作用。另外, 孙悟空的丹道修炼也得到强调。如孙行者自称/盗了太上老君炼就金丹, 九转炼得铜筋铁骨, 火眼金睛, (金俞) 石屁眼、摆锡鸡巴0。

在小说5西游记6中, 作者用大闹天宫、取经缘起、西天取经的情节架构将道教的命功修炼和佛教的心性修炼融为一体, 孙悟空作为修行者完整地表达了道教性命双修和佛教心性修炼的宗教内涵。

大闹天宫描写的是孙悟空命功修炼的成功。天产石猴期望能够/躲过轮回, 不生不灭, 与天地山川齐寿0, 须菩提祖师果真传与他长生之妙道:/显密圆通真妙诀, 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 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 体中藏, 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 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 光皎洁, 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 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 性命坚, 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明, 功完随作佛和仙。0对于自己的这段命功修炼经历, 孙悟空不时在西天取经的路上向有关人员炫耀, 第17回、第70回曾有浓墨重彩的描写。

孙悟空向须菩提祖师学道的过程, 实际上体现了性命双修的理念, 而且蕴涵着佛道合一的色彩。第一回的标题便是一个佛道合一的标题) ) )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0须菩提祖师这一名称本身实际上就是一个佛道合流的名称, 须菩提讲道传法充满着禅宗的机锋和棒喝, 就连把石猴取名为孙悟空也是禅道合一的。在求法的过程中, 孙悟空感受到了浓厚的心性修炼的气息。西牛贺洲樵子歌唱的5满庭芳6是神仙须菩提教的, 该歌曲的中心意思无外乎心性修炼。须菩提告诉修得命功的孙悟空须防备着三灾厉害, 而防备三灾的关键就在于坚持不懈的心性修炼。

可惜, 孙悟空并没有领悟祖师的教诲, 大闹天宫实际上体现了孙悟空性功修炼的失败。须菩提祖师意识到孙悟空心性功夫不过关, 久后必定惹祸, 临行前曾警告孙悟空不可以说出自己的师承。果不其然, 孙悟空一回到花果山后便称王作怪, 闹龙宫闹地府。仙界也曾试图收束其心性。地府、龙宫告状, 太白金星建议招安:/把他宣来上界, 授他一个大小官职, 与他籍名在箓, 拘束此间。0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金星复主招安:/只是加他个空衔, 有官无禄便了0。/名是齐天大圣, 只不与他事管, 不与他俸禄, 且养在天壤之间, 收他的邪心, 使不生狂妄, 庶乾坤安靖, 海宇得清宁也。0后来怕他无事生非, 让他看管蟠桃园, 并特意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 府内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 一名宁神司, 其心性修炼的寓意不言自明。可是, 孙悟空/只为心高图罔极, 不分上下乱规箴0, 结果被如来佛镇压在五行山下。

孙悟空保唐僧西天取经的历程也是一个心路历程, 既体现了道教的性功修炼, 也体现了佛教的心性

修炼。第8回, 如来把三个/紧箍儿0送给观世音, 告诉观世音:/我有-金紧禁. 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遇见神通广大的妖魔, 你须是劝他学好, 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 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 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 眼胀头痛, 脑门皆裂, 管教他入我门来。0唐僧就是通过念/定心真言0、/紧箍儿咒0的方式让孙悟空收束心性保自己上西天取经的。观音也告诉孙悟空:/你不受教令, 不受正果, 若不如此拘系你, 你又诳上欺天, 知甚好歹。再似从前撞出祸来, 有谁收管? ) ) ) 须是得这个魔头, 你才肯入我瑜迦之门路。0到达西天后, 孙行者却又对唐僧道:/师父, 此时我已成佛, 与你一般, 莫成还戴金箍儿, 你还念甚么5紧箍咒儿6掯勒我? 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 脱下来, 打得粉碎, 切莫叫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观音道:/当时只为你难管, 故以此法制之。今已成佛, 自然去矣, 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 你试摸摸看。0行者举手去摸一摸, 果然无之。也就是说, 孙悟空经过艰苦的心性修炼已经达到了圣境。

在西天取经的路上, 作者通过一系列情节来象征心性的收束。如孙悟空一归顺唐僧, 就用了/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0整整一回的情节来象征心性的修炼。所谓六贼, 实际上就是佛教禁欲修持中的必须屏除的/六欲0。西天路上, 多次出现所谓的放纵心猿的描写。如第56回, 孙悟空不听命令打死强盗头子, 唐僧为强盗念5倒头经6, 祝告冤魂/冤有头, 债有主0, /孙大圣有不睦之心, 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 师徒都面是背非。0投宿老汉家, 孙悟空又打死老汉那做强盗的儿子, 唐僧认为老汉借宿给自己又开门放自己逃命, /虽然他的儿子不肖, 与我无干, 也不该就枭他首; 况又杀死多人, 坏了多少生命, 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 更无一毫善念, 要你何为0, 于是念咒把孙悟空撵走了。结果引来/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0。如来告诉真假猕猴王二心竞斗的真相并让假孙悟空现出真相的举动, 实际上就是心性修持的一种象征。

孙悟空的这种心性修炼描写当然属于佛教, 但是道教的心性修炼与佛教的心性修炼在宋代以来实际上已经合流了, 并且具体体现在5西游记6的主观命意中。如在有关描写孙悟空心性修炼的回目中, 回前诗往往引用道教的心性修炼理论。如/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0一回的回前词出自5悟真篇6之5即心即佛颂6, 讲的是道教的心性修炼。

四、小结

通过以上分析, 我们至少可以得出如下两点启示:

一、明清章回小说中的一些宗教神灵和宗教人物, 通常是配合作者用以传达创作意图的叙事权威。孙悟空作为唐僧修行导师这一身份, 具体体现为如下一些叙事功能:他对取经队伍的分工一清二楚并告诫发牢骚的猪八戒不要攀比别人, 他对神佛的安排、对唐僧的磨难了如指掌, 但先不予以点破, 直到唐僧经受了磨难才采取相应的措施进行保护, 同时采用内心独白的方式或采用向猪八戒等人叙说的方式, 说明唐僧遭受磨难的因缘。更为重要的是, 作者特意安排孙悟空在西天取经的路上不断点化唐僧, 并引导时时口念5心经6的唐僧领悟5心经6精髓。这些功能就使得孙悟空成了一个全知全能的权威叙事者。可见, 我们在分析承担叙事功能的人物时, 一定要对他的身份多做辨析, 否则就会将不同的信息搅混在一起, 影响对作者命意和文本意蕴的解读。

二、西游记的叙事规则受制于性命双修这一宗教目的, 因此, 我们分析相关人物时需要从宗教叙事的角度加以考察:孙悟空的降妖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赎罪, 孙悟空的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还有自我修行和点化唐僧的任务, 孙悟空所具有的赎罪者、修行者和修行导师这三重身份, 又都是附属于唐僧的心性修炼的, 因此, 我们认为唐僧才是5西游记6的中心人物, 唐僧的心性修炼体现了作者对5西游记6的整体构思。

[参 考 文 献]

[1] 张锦池. 西游记考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996.

1责任编辑:曹金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