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髓 [潜心入髓的绿色]

潜心入髓的绿色

作者：卢建端

来源：《南方》2008年第11期

在我卑微的生命里，时常充盈着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一株挺挺伟岸的苍郁的大树，一片幽绿色的灌木丛林，一块轻柔而鲜嫩的草地，都会使我伫立久久地凝眸谛视。让我感到神奇的是光洁盈盈的绿波，丰润地浸滋着我的一双眼睛，甚至是雄健搏跳的心脏。于是我的血液沸沸腾腾地流动着，我的生命鲜鲜美美地绽放着，同时我感觉只要自己的生命与绿色融为一体，也就拥有了馥郁芳香的人生。

我是一个老气但不显横秋的上班族，每天七个小时，顾影自怜地在一间办公室里，不是俯案阅读诘屈聱牙的文件和资料，就是在电脑前啄木鸟般地码着文字，但处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我并不感到单调、枯闷和沉寂，因为窗外有一株老干虬枝、枝叶茂盛的榕树与我相伴。在我的感到有些疲困不振的时候，我就伫立在窗前，以手托颐，瞪亮一对眼珠子，深视着眼前无风也起三尺浪的绿色波涛。每次一二十分钟，我感觉眼球清新而纯净，思想澄静而空灵，心怀明澈而坦荡。这使我感到了世间所有的物象，无一可与绿色伦比，绿色具有的潜心入髓的魅力，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风貌的。不是吗？看似不堪脑力劳动之重荷的我，竟然是因为有一株榕树，在我的眼前涌动着浓郁的绿色，就使我失调的心理得到平衡，并且以旭日般热情充沛的精力，每天去做各种繁杂而琐碎的事务，并不感到腻味而日久生厌。

每个休假日，我都不堪蜗在四壁逼仄的家里，事先我已经做好了出门踏青寻幽的准备。离我居所不远有一个还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年代，就已建造而后又有脱却凡胎标新立异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娇美鲜妍的中山公园，于是，我就着一袭恬淡舒适的休闲服，抬腿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就近从人丁稀少的北门而入，于是扑面而来就是绿风飘荡盈香，绿浪翻腾起伏的绿色王国。在驳驳杂杂、熙熙攘攘的游客里，我总能找到一片浓厚的绿荫遮空，眼前树影婆娑，绿毯铺展的宝地。我在一条可以仰靠着的洁白的石凳上坐下，就与触目几乎皆是绿的情景身心交融了。因为在绿树重重，绿色盈盈之中，我会冥想着许多尘世的历尽波涛硝烟的沧桑，和世事如局纷繁丰赡阅不尽的繁华，我会回忆起青春年少时一些与朝霞一样浪漫色彩的往事，和遗留在一朵红艳的心盅里的陈醇余香，甚而会因一个深入骨髓的感受，一个嫣然极致的情怀，而有了灵感神秘的火花和卓尔不凡的才气，于是当晚就有一篇精致的美文在我的笔尖下别有意韵地写成。正是因为自己不愿囚禁于蚕茧一样的居室，坐在沙发上沉浸于一部诱惑着躁动的心灵的电视连续剧，打开电脑在网络的海洋里一叶扁舟地恣意游戈，邀请三五个爱侃善聊的文友天花乱坠地说着趣闻琐事，所以，我虽然生活在钢筋水泥里，却有着在绿色的世界里滋润和飘逸的思绪情趣。

十几年来，我一直渴望着找到一片遮天盖地，汹涌奔腾的“大绿”的世界。于是，在一个天清气朗的假日里，我怀着居高一望众山绿的乐趣，双膝不胜陡峭之艰难地攀爬一座高山。在山间幽深的鹅卵石铺筑的小道上，蛇缠鳗绕，盘曲蜿蜒，当我心余力绌而驻足小憩的时候，仰颈望见粗糙窄短的石阶上面，一块威严峭拔的岩石上写着“云海绿涛”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一时

体会不到清朝长辫子的书法高手，之所以写下这四个字的涵义，直到我气喘如牛地登上雄峙于黛蓝色天幕的顶峰，在大视野、大俯瞰地观赏山下绿色的风景时，才感受到“云海绿涛”蕴含的意境。此时眼皮子底下的幽谷巉岩，尽在绿色的海洋的覆盖之下，绿波不停地滚沸，绿浪不停地啸响，我这个红尘深处一介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如今站在这气度恢宏、巍然壮观的“大绿”之中，像天方夜谭那样，竟然使我感到了胸襟犹如大地一样的壮硕无疆，思想犹如高山一样的宏博高深，灵魂犹如一颗水晶的心脏的莹洁剔透。

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变成一棵蓊郁的树。我的头发不是黑色，皮肤不是黄色，身上的服装不是咖啡色和深蓝色，而都是嫩绿、深绿、浓绿的颜色。我的生命之根已经扎入糙砺的石缝里，已经扎入山中因地下水的汨汨渗湿而肥沃的土地；我的生命的褐色的枝干已经展开，生命的苍翠的绿叶已经闪耀。正所谓“人树合一”，因为我是一棵树，所以我的漫长或者短暂的一生，才有永不凋败的绿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