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恋歌 百度百科 [烽火恋歌]

　　一　　中秋节过后,山里的白昼便短了许多,下午不到六点钟,暮色已在天地间散漫起来。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东海区党工委派来的卫生员衣少兰在两名交通员的护送下风尘仆仆来到了游击大队的营地。在一间亮着松脂灯的小木屋里,大队长诸葛羊像看到天外来客似的盯着她,半张着嘴巴愣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年多不见,眼前衣少兰的个头看上去长高了不少,而且较之以前,除了肤色稍稍有些黝黑、脸盘稍稍有些瘦削之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成熟了,因为成熟而又显得更加漂亮、更多了些女性的妩媚和性感。
　　衣少兰是东海区党工委直属医院的一名护士。那年她十九岁,长得亭亭玉立,修长的身材,近乎标准的瓜子形脸蛋,而且笑起来的时候,两腮就会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是直属医院里上上下下公认的美女。去年党工委决定为游击大队配备一名卫生员,得知这个消息的衣少兰便坚决要求去游击大队。她的这个要求开始被拒绝了,原因有两个,一是游击大队是个流动性强且危险性大的作战单位,不适合女同志;二是当时的卫生员人选差不多已经确定下来,是军分区野战医院的一名男性医生。但最后衣少兰终于如愿以偿,其中的原因不详,私下里有传言说是衣少兰仗着她和党工委主要领导熟悉而走的“后门”。在当时,直属医院的护士除了承担一般性的病员护理,还兼任着党工委几个主要首长的日常保健,作为护士长的衣少兰自然也是如此,因此说她和首长的关系很好倒也是事实,但衣少兰的申请最终获得批准是否与这个因素有关则不得而知。尽管如此,但接下来事情却也并不是一帆风顺。问题出在游击大队长诸葛羊身上,他坚决拒绝接收一个姑娘来到这个由清一色的男人组成的战斗集体里。这件事差不多僵持了半年,直至后来挨了东海区党工委领导的一顿当面臭骂,诸葛羊才拧着脖颈一脸不服气地勉强接收下来,不过当时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派来的卫生员竟然会是衣少兰。
　　诸葛羊和衣少兰之间曾有过一段非同寻常的关系。他与她的相识缘于一次特殊任务。那是在去年的九月,东海区党工委命令诸葛羊带领精干武装人员护送三名来自山东军区的首长去往胶东东部的根据地。由于其中一位首长当时正患着重感冒,所以党工委临时选派了一名护士陪同前往,这名护士就是衣少兰。其实在此之前,衣少兰对游击大队长诸葛羊的英雄事迹已经有所耳闻,在护送首长的途中,她便有意找一些机会去接近诸葛羊,多数情况下是她缠着诸葛羊讲一些战斗故事。假若诸葛羊对她的要求推诿不允,她就会噘嘴傍腮地做出一副赌气相,再不就嬉皮笑脸地磨缠个没完没了。那时候的上下级关系不像现在这样等级森严,衣少兰这些调皮的举动在同行的首长面前表现得无所忌惮,并常常会惹得他们开怀大笑,而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在首长们的主动介入之下使得衣少兰的心愿得以满足。诸葛羊那年二十五岁,比衣少兰大了足足九岁,却常常被眼前这个漂亮而又任性的姑娘搞得哭笑不得。有时候诸葛羊也会与衣少兰讨价还价,比如在答应给她讲故事的时候,会提出让她为大伙儿唱一首歌作为交换条件。如果说性格爽朗的衣少兰一开始还表现出少许的羞涩和犹豫,但到后来就变得有求必应。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都是低声吟唱,但却足以将她那清亮圆润的歌喉展露无遗。也许与她在医院工作时常与各级领导接触有关,此刻面对着几位高级首长,她却丝毫没有显出紧张和拘束,而且选唱的大都是当地的民间小调,而不是那些时髦的革命歌曲。她唱得最熟练、也是诸葛羊最爱听的,是一首叫做《天亮了》的胶东小调。
　　天亮了,天亮了
　　月儿滑下西山了
　　太阳捧出金盘了
　　窗外的喜鹊叫起了
　　羞得姑娘脸红了
　　哎哟哟,哎哟哟
　　梦里的哥哥飞走了
　　……
　　护送途中曾发生过一次险情。那是队伍出发的第六天下午,当时诸葛羊正带着一行人路过蓝家庄据点。该据点位于桃村、平疃两个中心据点之间,属于协防性质的小型据点,因此平时都由伪警备队把守。惧于诸葛羊的威名,自前年上半年始,该据点的伪军头目和诸葛羊之间便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协议”,即平日里诸葛羊不主动对据点发动袭击;另一方面,当游击队需要路过据点时,里面的伪军也不得主动攻击。自那以后,这个奇特的“协议”一直得到敌我双方的信守,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这也是在此次护送路线的选择上,诸葛羊做出的宁可绕路也要从蓝家庄据点通过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不巧的是那天据点里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盘据黄城日军守备队的一名军官,当时正在巡回督察所属各据点的战备执勤情况,那天恰好住在蓝家庄据点,随同军官巡查的还有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按惯例,诸葛羊一行人本应顺利通过该据点,事实上,起初据点里的伪军头目也的确打算和往常一样让诸葛羊他们通过,他甚至已经命令哨兵将防护沟前面的吊桥放了下来。但炮楼上的那个日本军官可能是因为看到诸葛羊一行人数众多,于是命令进行检查。伪军头目心里暗自叫苦,便带着几个伪兵钻出炮楼,装模作样地对诸葛羊一行审问一番。其间悄声向诸葛羊解释了当天出现的意外情况,然后按照诸葛羊教给他的说法回到炮楼向日本军官报告,说外面是一对新婚夫妇回女方娘家走亲,由于担心路上遭遇土匪拦截抢掳,所以请了些族亲好友陪同前往。当时这一带的确有两股土匪,趁着敌对各方纠战不休的空当在民间为非作歹,不但为当时的国共双方所深恶痛绝,就连日本人也颇感头痛,曾派出小股部队清剿过几次。所以一开始那个日本军官相信了伪军头目的话,但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突然提出要新郎新娘当着众人的面拥抱亲吻,以此来证明其确系夫妻关系。在当时的胶东农村,一些传统的礼仪观念依然根深蒂固,男女授受不亲即是一例,即便是新婚夫妻,也只能在洞房之夜才能见到对方的模样。在当地,一些诸如某个妇女在院子里搓澡被外人无意窥见而跳河,或者某个寡妇在集市上被某个男人偷摸了一下手臂而悬梁的事例并不鲜见。估计那个日本军官对此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所以才会提出这样苛刻而野蛮的要求来。诸葛羊本就是当地人,对这些传统风俗自小就耳濡目染,现在面对着日本军官的要求还真有些难住了,几乎同时,一股怒火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此刻诸葛羊心里的愤怒不仅是为自己,更主要的是为同样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衣少兰。他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微笑,同时两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他愤怒时的可靠标志——死死盯住炮楼上的那个日本军官,右手下意识地朝藏在衣服里面的那支二十响匣枪伸了过去。一旁的几个游击队员大概看出了队长的异常举动,也就随着紧张起来,有的装出整理衣服的样子,悄悄拧开了腰间手榴弹的引信盖;有的蹲下身去磨磨蹭蹭地系着鞋带,趁机将绑在裤筒里“二十响”的机头打开。一名曾在战斗中咬掉日本兵一只耳朵而得了个“大嘴”绰号的高个子队员将两只手抄在背后,一边笑嘻嘻地朝炮楼上的日本兵挤眉弄眼;一边将插在后腰间的两只盒子枪一起拔了出来。而炮楼上那些持枪的日本兵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下面,那个长着浓密络腮胡的日本兵两手操着一挺轻机枪,将脑袋歪斜着靠在枪托后面,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