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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玛卿雪山【重返阿尼玛卿】

发布时间:2018-12-28 04:01:03 影响了:

  1985年,摄影师郑云峰在青海黄河源头采访时,认识了藏民“先增”一家。离海拔6000多米的阿尼玛卿雪山主峰只有五六百米的一方土地,是共产党员“先增”的牧场,那里放牧着他的400多只羊和100多头牦牛。在那和遍地冰雪的“夏季”,郑云峰拍下了“先增”雪牧的大量照片,并以《放牧冰雪高原阿尼玛卿》为题,发表在2004年第11期的《文明》杂志上……
  白驹过隙,20年后的2006年8月,已经60多岁的郑云峰再次来到阿尼玛卿雪山脚下。他想看看20多年前结识的老朋友“先增”,看看他的牧场、帐篷、牛羊和儿女们,看看壮丽无比的神山阿尼玛卿,看看鬼斧神工的冰川……“一切都变成什么样了呢?”
  
  “先增”原来是“先加”
  
  一直到20年以后,我才弄明白,我要找的老朋友叫“先加”而不是“先增”。在乡政府的小招待所里,乡里的干部听完我的描述,又仔细看过我在20年前为“先增”所拍的照片,然后肯定地说,这个人叫先加,先增是翻译错了。
  
  这个乡名叫雪山乡。20多年前,我从玛沁县出发去找先加时,就在这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雪山大队寻找先加。这段路程并不太远,但在20年前我独自去阿尼玛卿雪山的时候,道路十分艰难,只能骑马前去。现在,一条简易的公路替代了当年的杂草滩涂,吉普车可以安然通过,马背上五六个小时的路程,汽车一个多小时便走完了。
  简易公路沿着白水河蜿蜒前行,河水依然淙淙流淌,但我感觉到白水河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年前的河水清澈见底,鱼儿、石头、沙砾清晰可见,现在却污浊不堪。源头尚且浑浊如此,下游更何以堪?放眼望去。远处的雪峰已经露出了褐色的山体岩石,只有山巅还顶着耀眼的白雪,而我上次来时,它们通体都裹着厚厚的冰雪,在阳光下宛若水晶玉石。由于全球气候变暖,阿尼玛卿雪山的积雪正在加速融化,冰川退缩,雪线上升,雪水冲刷,泥沙俱下,流下来的便是这泥汤般的浊水了。
  乡干部对这段路程很熟,一个小时后,车停下来,到了。山脚下,一座很新的5间砖瓦房出现在我们面前,看样子建成没几年,这房子让我觉得十分惊讶。
  屋门没锁,但家里没人。乡干部说,这是先加的“冬窝子”,每年冬天他们才住在这里,现在是夏季,他们一家一定是在山上的牧场里。我在屋子里环视一周,心想先加的日子一定是富起来了。屋子里摆着彩色电视,29寸的,有微波天线,有三辆摩托车,一间屋子里堆满了羊毛,而另一间屋子里是成堆的青稞和青稞面。
  先加的牧场在山上,海拔大约5800米,离阿尼玛卿雪山6282米的主峰玛卿岗日近在咫尺。阿尼玛卿在藏语中意为“活佛座前的最高侍者”,作为黄河源头最大的山,被藏民们视为神山,每年都有大批朝圣者前往朝拜。20年前,我就曾见到一些朝圣者在天寒地冻的冰雪之域虔诚转山。先加也常常转山。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上山,这条路当年我走过,依稀可以辨出方向。这里汽车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步行。一路之上,我不时拿出20年前所拍摄的照片,刻意与眼前的风景加以对照,但却很难一一对应起来。一个小时后,我们艰难地翻过了两道山岗,先加的牧场出现在眼前。正是夏末秋初时候,牧草已经开始转黄,天空湛蓝深远,阳光温和地照在身上,头晕胸闷的高原反应似乎也减轻了。
  帐篷还和20年前一样,只是旁边多了几间毛坯房。离帐篷还有很远,我就大喊:“先加,先加!”
  
  随着一阵狗叫声,一个女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们。那是先加的妻子格珠,一头灰白的头发。20年前,她风华正茂,头发乌黑,但现在我很难把眼前的格珠和20年前的格珠联系起来。
  走近了,格珠还是不敢认,20年的光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我笑着说:“我是郑云峰啊!20年前,我在你们的帐篷里住了10多天呢……”格珠终于想起来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先加正在远处放牧牛羊,听见狗叫声,知道有人来,便向回走。他带着和格珠一样的疑惑神情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我的形象,然后忽然就想了起来,跑过来和我抱在一起。
  那天,我们坐在帐篷里,喝刚刚煮好的奶茶,听先加讲这些年的经历。先加的两个儿子都已长成壮实的大小伙子,他们杀了一只羊,做了血肠和烤羊肉。羊肉的味道很好,与我在平原上所吃的羊肉大不相同。
  
  牧场之变
  
  主人先加的头发已经花白,但他依然强壮,与20年前的照片对比,变化似乎并不大。
  但他的牧场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十年前,政府鼓励牧民贷款养牲畜,造就了当地畜牧业的一个黄金时期。在阿尼玛卿雪山下,许多人家都贷款养牛羊,一时间,牛羊满山坡。最多的时候,先加一家曾经有过几百头牛和几百只羊。牧量众多的牛羊很快就改善了藏民们的生活,富裕的牧民不仅买了彩电、摩托车,还盖了砖瓦房。冬天的时候,他们就离开帐篷,住进崭新温暖的“冬窝子”里。
  先加也富了起来,他们盖; 房子,买了彩电和摩托车,先加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先后结了婚,而且也都生了孩子。20年前,他们和我在帐篷里聊天的时候,对“北京”“天安门”还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当时的国家形势了。但现在,他们不仅知道的东西很多,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显然,电视打开了他们的视野,塞给他们一个完全不同于雪域高原的世界。
  在经济利益的带动下,牛羊越来越多,人口随之增加,但弊端也很快就显现出来。20多年前我初来时,这里牛羊很少,湿地成片,水草丰美,是一处天然的优良牧场。但一味地过度放牧,加上全球气候变暖,冰川融化加速,湿地大面积减少,草场迅速退化……牛羊逐渐变得不肥壮了,数量也慢慢地减少。
  先加说:“四五年前,牛羊就开始减少了。人们变富了,但是牧场不好了。”
  牧场的确正在恶化。在先加的牧场上,我看到青草稀疏,四处裸露着地表,有些地方已经沙化,当年肥美的草场如今已经满目疮痍。
  对,是满目疮痍,因为草场上不仅有沙化裸露的地表,还有无数的老鼠洞。在先加的帐篷附近,我数了一下,一平方米内竟有26个鼠洞。最近10年时间里,鼠兔改变了草原的土壤结构,深层钙积土被破坏,破坏的浮土继而破坏植物生长和水土保持,形成“黑土型”草地,最终结果就是加速草原沙漠化进程。更为严重的是,鼠疫虽未爆发,但隐患却始终存在。
  过去转场的时候,随便找块平整的地方,就可以搭帐篷。但现在却要先平鼠洞,否则帐篷搭不好。先加说:“这在过去从来没有过。”
  先加的遭遇完全可以视作黄河源头玛多县遭遇的缩影。藏语“玛多”,意指“黄河上游”。这个曾经富甲一方的全国首富县,如今却有“现代楼兰”之称。上世纪70年代,玛多县以拥有67万头牲畜享有黄河源头首富县的美誉。但好景不长,到了2003年,全县人均收入 不足1700元,成为全国十大贫困县之一。这一头一尾的沧桑巨变,令人扼腕叹息,原因何在?当年,政府提出“突破百万畜牧…向草原要肉要奶”的宏大目标,以吸引邻县数百劳动力来玛多放牧。为此,玛多给出了令人惊讶的优惠条件――无偿提供牛羊、划分草场。很快,牛羊数量迅速飙升,仅仅几年时间,人口不足1万的玛多县,牲畜总数达到了79万头!过度放牧的恶劣后果随即显现――昔日肥美的草场日渐枯瘦沙化。当地牧民说,20年前,5亩草场喂一只羊;10年前,30亩草场喂一只羊;如今,千亩草场喂一只羊。小草刚露头就被饥不择食的牛羊吃掉了。生物链遭到破坏,牧民为保护牛羊,不得已开始打鹰打狼,但这又为老鼠创造了生机……
  玛多之变,是否也预示了先加牧场的未来呢?
  
  消逝的冰川
  
  第二天一早,格珠就带着孙子出门了。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塑料水桶,小孙子手里拿着一个水盆。
  我问先加:“他们干吗去了?”
  先加答:“去背水。”
  “到哪儿背水?”
  “两公里以外。枯水季要到三公里以外。”
  我听得呆了。以前先加的帐篷附近就有小河沟,走上百十米,就可以舀到水了,牛羊渴了,可以随时过去饮水……可是现在呢?
  我拿出《文明》杂志,请先加带我到20年前去过的地方去看看。先加看着图片摇头:“湿地没了,冰川小了,好多地方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人类改天换地的丰功伟绩,终于改变了亿万年如斯的神山的容颜。
  来雪山乡的路上,我已经看到了浑浊的白水河,以及远方雪山上升的雪线,但心里仍然抱着希望――冰川应该还是那样壮丽吧?
  先加带我去看冰川。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角度,我目测后感觉比20年前的冰川小多了。冰川融化后,露出了褐色的裸岩。与20年前的照片一对比,这一片片的褐色显得格外刺眼。
  
  阿尼玛卿冰川占黄河源头冰川总面积的96%。夏季。融化冰川是黄河的主要补给。随着垒球气候的变暖,冰川平均每年融化57米。山体下部的冰川首先融化,上部的冰川失去支撑之后,很容易发生冰崩。2004年3月18日,阿尼玛卿雪山南坡发生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冰崩,2640多公顷草场顷刻间变成巨型露天煤矿。目击者描述,当时的情景好像火山爆发,喷出的黑色岩石、砾石覆盖了草场。
  这场雪崩离先加的草场不太远,翻过山就能看到。
  我问先加:“将来冰川没了,你的孙子喝什么?”
  先加说:“别说将来,现在不就是守着水塔到远处背水喝?”
  气候变暖、过度放牧,无序开发,这三大灾难导致40年间,中国冰川面积平均“缩水”7%,目前冰川年融水径流量相当于黄河。高山积雪减少90%,以致影响域内50%的河流干涸,没有断流的则流量下降50%,地下水位10年间下降了5米。
  未来呢?有专家认为,未来25年内,青藏高原温度将上升1.4摄氏度。这看似不起眼的“1.4摄氏度”意味着黄河源区水量在十几年内将减少50%,到时候面临水荒的将是整个流域。更有专家预测,到2050年,中国西北部冰川将消失一半以上,尤其喜马拉雅山冰川融化将导致中国和南亚40%的人面临水荒。
  对这些新闻和数据,先加并没有概念,他知道的是:政府这两年在号召退耕还草。这就意味着,他的家很可能要迁徙,要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先加不知道这叫“生态移民”,但他知道政府已经在规划这件事了。
  他一直在担忧。担忧什么?可以说得很大――比如留恋牧场、留恋神山、留恋神鹰飞翔的地方,留恋祖先生活的草原;也可以说得很小――不能放牧了,该做什么呢?大儿子想开出租,先加自己想做点小生意……可是这些他们能适应么?
  儿女们都长大了,生活也变好了,但是他们却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
  雪域高原的牧人,离开了草原、牛羊和神山……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会怎样。
  先加说:“也许你下次再来时,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许多事情先加弄不明白。他希望孙子们能弄明白。如今,他的孙子已经开始读书了,乡里有可以住宿的学校。 “如果以后搬迁了,也要一直读书。”
  
  神山永恒
  
  许多事物都变化了,但也有不变的。
  先加依然对着镜子拔胡须。20年前,我看见先加用夹子拔胡须,就送给他一个剃须刀,当时先加把玩手中,并没有尝试。20年后,面对我的疑惑,先加拿出剃须刀解释:“用不惯……”
  先加还是会带着儿子们走五六里路,去20年前的煨桑台朝拜山神,还是用酥油将黄蜜腊、红珊瑚、绿松石粘在山石上,他们心中的神山上……
  先加还是不停地告诫外乡人:“不要乱丢垃圾,不要弄脏圣水。圣水没了,一切生物就都没了。”
  永恒的神山阿尼玛卿,一定在高处俯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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