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邓云乡] 水流云在什么意思
1993年筹备《寻根》创刊,在列出的特约撰稿人名单中,邓云乡先生是我们看重的一位。 读邓先生的著作,我是从他的两本“小”书开始的,较早的是《红楼识小录》,稍后的是《红楼风俗谭》。研究《红楼梦》的鸿篇巨著不少,但像邓云乡这样从“小”处入手的书却寥寥可数。《红楼梦》犹如一部百科全书,“识小”实则涉及典章制度、名物衣着等诸多方面,即以炕而言,就有“炕的建造”“炕上的铺陈”“炕上的摆设”和“炕上的起居方式”可说;至于风俗,“叙岁时,记年事,说礼仪,谈服饰,讲古董,言官制,道园林,论工艺,兼及顽童课读,学究讲章,太上感应,八股陈腔,道士弄鬼,红袖熏香,至琐至细,无不包藏”。(董宏猷《水流云仍在》)虽说近乎包罗万象,云乡先生博学多识,纵贯旁通,引经据典,左右逢源,从“小”处看出别解,从“小”处探出新意。学术性的文字邓先生却写得浅显易懂,深厚的沧桑感凝聚笔端,浓重的书卷气浮漾纸面,读来大有杨衔之写洛阳伽蓝、孟元老写东京梦影的风致。
《寻根》创刊伊始,着力于构筑一个“雅与俗”的通道,力求学术性的文章让一般读者看得懂,感到有趣。邓先生这样的作者我们自然格外倚重了。我写信向邓先生约稿,很快就收到他惠寄的文章。从1995年到1999年,邓先生有十多篇文章在《寻根》发表。《寻根》是双月刊,这就是说,《寻根》的读者隔一期就能看到邓先生的一篇大作。
邓先生细说旧事、随笔谈往的文字,今日回读,仍觉意味悠长。
《古代大船的水运》从史料“海舶”条,说明南宋时航海已十分发达。《唐语林》中曾有大船重达一百二十万斤,即六百吨的记载。《虞初新志》中《海天行记》记大船尺寸:“首尾廿八丈”“蓬张二十四叶”“桅高二十五丈”,可以想象规模的巨大。又引《林则徐日记》中所记的运粮船,虽然较小,也相当于现代铁路货运两个车皮的运量了。张中行曾说邓云乡“由高文典册到野史笔记,他几乎是无所不读”,从这篇文章也可见他博闻强记的功力。
《旧时府县官署》说到康熙二十四年广西恩平县衙:没有大门,大堂三面墙,没有顶,上面只“横以竹,覆以草”,往里走一丈就是内衙。邓先生说,三百年前这个穷县衙之破敝简陋,真是出乎今人的想象。当年这里算是“老少边穷”地区,今日虽比不上深圳,也应是富庶了。平实流畅的文字中不乏谐趣。
邓先生读书深细,《茶梦》中写采茶、制茶、贮茶、泡茶以及茶道艺术种种,记叙中融入了自己的感情。明前、雨前,采茶争分夺秒,寸寸光阴都在采茶女尖尖的手指中、尖尖的茶叶上消失了。年轻的邓云乡在采茶女的歌声中陶醉。“采茶歌也是天籁体的歌谣,其爽朗甜韵,都是与武林春色共同浮动的。”
邓先生写《中国民居清话》,介绍北京四合院、上海石库门和江南深宅大院,如数家珍。他不是只会摇笔杆的纸上谈兵,而是有着实践经验。伦敦一位建筑师向邓先生提出了近百道有关北京四合院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并附了简单草图,因为他具体负责大修改建的四合院就有十多所。邓先生虽非建设师出身,却能写出建筑的真髓。
我在与邓先生几年的信函往返中,感到他为人平和,心胸豁达,是一位极好相处的作者。每期要发的文章他都提前寄到编辑部,对文章的修改也很好商量。手边存有一封信,是我收到他《八股文与清代教育》后,有信给他,得到他的及时回复:
拙稿未必吻合贵刊要求,可随便处理,不必客气。偶谈八股,不过想正确认识历史,因其关系明清每一读书人,如全面否定视之,便是全然不承认数百年中基础教育之作用。如习惯囿于旧说,亦甚难改变其认识。
邓先生在文中对八股文作了实事求是的评价,文章刊载于《寻根》1996年第一期。
我在信中还请他可否就“青词”写点文章。他说:
至于“青词”,则只是道士表文,社会影响甚小,知者甚少,如非猎奇,不必谈也。
邓先生为人谦虚,表达意见却很坦率。无怪乎冯其庸先生称道他:“其诚朴有如乡人,而言谈皆务实际。”
1999年元旦过后,听到了邓云乡先生2月9日逝世的噩耗,我很震惊,手边待付印的第一期《寻根》就编发有邓先生的《方志书・清嘉量・量具词》。编辑部当即调整版面,刊发消息,悼念这位散文家、民俗学家、红学家、关心和支持《寻根》的朋友。第二期《寻根》,又发表了先生早已寄来的《旧时府县官署》,标题下加了黑框的署名,令人触目伤感。
邓云乡,学名邓云骧。1924年生于山西灵丘,十岁时即随父母到北京居住。194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53年到苏州,后在上海电力学院教书,任人文学科教授、研究员,至1993年退休。
邓先生的寓舍自称“水流云在轩”。“水流云在”四字,出自杜甫的诗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野望》)。邓先生特别欣赏这两句诗的意境,不仅拿来命名寓舍,还用来当做书名,如《水流云在杂稿》《水流云在书话》等。先生一生勤于著述,写了上千万字的文章。逝世后有《邓云乡集》出版,共十六种。人虽去而余音不绝,真正是“水流”而“云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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