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贿赂谈往]贿赂怎么读

　　清官戏在中国舞台上之所以历代不衰，盖因清官少得可怜，正如《聊斋·梦娘》中说的“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人民只有通过理想化的清官来寻找正义和精神上的寄托。然而不论是历史上的或现实中的贪官，都并不是狰狞的粉白奸相或白鼻子鼠眼小丑模样。
　　贪污、贿赂悄悄进行，一般地表明那个世道还算比较清明；等到了“宪章遐弃，贿赂公行”（《随书·刑法志》）的程度，这个社会也就百孔千疮了。
　　中国的历代政治史都伴随着贪污贿赂史。认识这一久远的污浊的令人不愉快的历史，有利于鉴古知今。所以我非常盼望有识之士写一部《中国贪污贿赂史》。
　　周鼎上琢有一种凶恶的巨兽叫饕餮，有脑袋没身子，嘴特大，可吃人；但活人这种食物吃多了不好消化，所以饕餮自己也死掉了（《吕氏春秋·先识》）。老百姓也把敢于货贿侵欲崇奢的诸侯比为饕餮。即令是诸侯之上的国君，假如他残暴得出奇，那也会遭到唾骂：“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尚书·汤誓》）！意思是说，哪怕你夏桀是太阳，我们也要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孔子路过泰山，见一妇人在坟墓边哭泣，让子路问她哭什么，妇人说，“我公公被老虎咬死了，我丈夫也被老虎咬死了，现在我儿子又被老虎咬死了！”“那你为什么不远走他乡离开山野呢？”妇人说：“这里没有苛政。”孔子说：“你们看见了吧，苛政比老虎更凶猛呀（札记·擅弓》）。”孟子也讲过，“不仁者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离娄》）。”贪官的首要条件是官。俗语说的“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同《左传》中讲的“政以贿成”如出一辙。柳宗元早就讲过：“弊政之大，莫若贿赂行而征赋乱（《答元饶州论政理书》）。”
　　皇帝是万民的主宰，天下的一切财货都归他一人私有，所以不论送多么贵重的礼，压根儿说不上贿赂二字，那叫做尽忠奉献。尽管皇宫费用与国库开支有时似乎分开，实际上是一锅粥，如果以对待官吏的贪贿标准来看看皇帝，那么汉武帝、桓帝、梁武帝、唐明皇、代宗、明神宗……都有贪污受贿的记录。其中最突出最荒唐的是东汉时的灵帝刘宏，公开在宫苑西园明码标价卖官鬻爵。郡太守——两千万，尚书左右丞（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并监察百官）—— 四百万，郎（皇帝侍从）——五百万。崔烈花五百万买了个司徒（教化部长）。临拜官时，灵帝突然懊悔地对左右说：“这个官卖亏了，应该管崔烈要一千万！”即令是确有功劳的大将如张温等，本来可以作三公（最高荣誉官职），但不行，也得先交钱，后上任。灵帝卖官所得的钱，都寄存于心腹宦官处。难怪后来杜荀鹤说：“今来县宰加朱绂（系官印的红绳），便是生灵（人民）血染成。”清朝也有“人血染红帽顶子”之说。
　　周厉王时有个卿士芮良夫写过一首讽刺诗：“大风有隧（道），贪人败类。”说周厉王虐政害民，贪官得势，贤人被逐，内部倾轧，国家必乱（《诗经·桑柔》，又见《左传·文公元年》）。2800多年前芮先生的唾骂，没有骂倒贪贿，贪贿反而繁衍生息，品种改良，胃口增大，跨国跨省，手段花样翻新，牌子大得吓人。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政以贿成。只须大体向厚重的历史一瞥，即可窥见其中大傀。
　　春秋后期的吴越之争，倘若没有伯*受贿（财宝加美女），勾践雪耻是不可能的；吕不韦如果不贿赂异人和华阳夫人的姐姐，秦始皇顶多是一个贾环式的命运；范睢如果不向六国的贵族权臣重金行贿，秦灭六国不会势如破竹；统帅千军的大将周勃被诬下狱，如果不以千金买通狱吏，他就休想得到昭雪；东汉时一个郡太守将搜刮来的金子铸成一条金蛇向大将军梁冀行贿，这比起梁冀倒台时清点家产价值三十多万万两银子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李林甫如果不经常向玄宗身边的宦官、嫔妃行贿，对唐明皇的喜好了如指掌，他就不可能在奏章中把马屁拍到点子上，更不可能从宰相到国公任职长达19年；代宗时的第一宠臣元载周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贪贿卖官的大网，其中王缙居然利用尼姑出面广纳财贿，算得上贪官的一个创造；宋徽宗时蔡京如果不向宦官童贯行贿，蔡的字画就不可能进宫，人也不可能进京，童贯如果不向宫廷内外行贿，蔡京也当不上宰相（在位17年），地方官员如果不利用蔡的生日大大馈献，也不会有《水浒》中著名的“生辰纲”——为庆贺相爷生辰各路成批运送财货的组织；至于像秦桧、贾似道，乃至明朝的汪直、王振、刘瑾、严嵩、魏忠贤和清朝的和珅等人，没有一个不是受贿的大王。直到本世纪20年代，直系军阀曹锟花了1300多万银元，贿赂500多名议员，买了个“总统”的宝座，成为古今罕见的政治丑闻。南朝宋时刘豫花钱买了个皇帝的龙椅（国号大齐），与曹琨的遗臭相比，不过小菜一碟耳。曹琨过了一年的总统瘾就被软禁，最后只得去外地当寓公。中国政治史上的这一空前丑闻，却为后人留下了一副精彩的楹联：“初选价贱，复选价昂，二三字换几许金钱，投票远比投稿乐；买者得名，卖者得利，千万人举一个活宝，代表原从代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