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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匠需要学多久 [银匠]

发布时间:2019-06-11 11:07:43 影响了:

  我来到乌兰扎德嘎草原,苏木(乡)里陪我的副苏木达(副乡长)吉雅泰很惶恐。他惶恐不是由于我矫情,我——用他的话说比老百姓还朴实呢。吉雅泰觉得记者(他认为我长得像记者)不朴实才对。
  我问他这种印象从哪儿得来?
  吉雅泰说,苏木书记接待过市报的三个记者。记者戴眼镜,走路背着手,很气派。
  吉雅泰说,他们喝酒能讲出三个多小时的话,介绍国家形势。
  乡长能听懂他讲话吗?
  哎呀,可能也听不懂,乡长原来是兽医。记者说话滔滔不绝,没等你听懂,人家说完了。
  我问记者还有哪些不寻常?
  吉雅泰说,记者嘛,就是领导。乡长酒没喝干,他们掐乡长脖子灌下去。记者说你们这个地方太落后,喝完酒没有练歌房洗浴中心,太落后了。
  吉雅泰叹气,拿牙把衣服上露出的线头咬掉。
  我说我在这里呆得很高兴,比城里好。
  你还想见什么人吗?吉雅泰问。
  我说我想见一些特殊的人。
  吉雅泰陷入深思。他摸自己的脸,巴掌从眉毛往面颊捋下来,嘴里嘟囔什么。他突然问,肾结石算不算特殊的人?
  我一愣,说肾结石患者算特殊的人,但这不是技艺。
  他说有技艺的人多了,给羊治病的人,吹笛子的人。绍冷村有一个人,煮羊不放水,在大锅里干焯。他用肥羊身上的油把羊肉做熟了,特好吃。我们去绍冷村吧?
  你们这儿的人还有什么技艺?
  吉雅泰又深思,还有的话,就不厉害了,会做靴子的人,给树嫁接的人。我们这里有一个银匠。
  银匠?这几乎是一个古代的行业。他打什么?我问。
  吉雅泰似乎对银匠不那么重视,说,银匠打银碗、银戒指。还有什么?掏耳勺,都是小玩意儿。
  咱们去看看吧,我说。
  第二天早上,吉雅泰弄来一辆驴车。那地方有沙漠,不通汽车。他知道我骑不了马。
  驴车里面铺着红花绿叶的棉被当坐垫。吉雅泰赶车,我坐在车上观赏风景。牧区的干部真是纯朴,吉雅泰虽然大学毕业(学医),身穿时尚T恤衫,但还会赶驴车。这里官民差距不大。
  草原上的草刚刚晒干了露水,花儿还没完全打开自己的朵,像刚刚睡醒,藏在草叶的身影下。远看,草原平坦得没有起伏,但深绿的草长在凹地,高高举着红穗子的草在高处。野花好像越远处越多,待走过去回头,觉得野花还是原来的地方多。驴车走了十多里路,空气中青草味浓烈。草深了,车轱辘压碎草茎散发气味。天空宽阔得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进沙漠,我下车走。吉雅泰说你不要下车,车轻,毛驴使不上劲。我又上了车,心里说对不起了毛驴,你就把我当记者吧。吉雅泰步行。沙漠如泥沼一样,脚踩下去,流沙淹没鞋。拔出脚,另一只脚又陷进去了。风在沙丘脊背刮出柔和的刀锋一样的曲线,上面有野兔蹬出的很深的脚窟窿。
  到山峰,山下有一个绿树遮蔽的村子,七八户民居。
  那就是银匠的村子,贵力思台村民组,有山杏的地方,吉雅泰说。及近,柳树的荫凉地有一群鸡挑蚂蚱吃,斑驳的树身钻出细绿枝,像一脸胡子的维吾尔老人。
  那家,吉雅泰用鞭子指。
  一座土房子前,几个人手遮阳蓬朝这边看。我们到了跟前,他们转身回屋里。驴车进了院子,他们再次出屋,脸上全有谦恭的笑容。老汉在前边,七十多岁,估计是银匠。炎热的夏天,他穿一件厚厚的毛哔叽中山服,一看就是为迎接贵客而穿。他身后的蒙古老太太前额的皱纹顺眉毛一根一根向外舒展,像草叶一样,这是常年笑出来的结果,格外慈祥。
  吉雅泰介绍,银匠,云登扎布。这是记者老师。
  云登老人双手捧过来我的手,上屋吧。
  我一迈脚进屋就闻出他们杀羊了,又一只羊成了记者的牺牲品。屋里地面洒了清水,扫过,门帘子是新换的花布,一只小猫在堆积的农具上惊讶地看我。炕桌摆满奶豆腐、黄油、炒米和切成薄片的羊肉。每见到这场面,我心里总是愧疚。他们为什么为素不相识的人破费?农牧民总是觉得欠城里人的,其实是城里人欠他们。大家坐下,气氛庄严。银匠云登坐在一只三脚圆凳上,双手抚膝,仿佛接受我的考试。吉雅泰介绍:云登扎布老汉是闻名十里八村的银匠,他打的银首饰、银碗和银烟袋锅很受到群众欢迎。
  银匠用蒙古语提示:我去通辽讲过课。
  对,吉雅泰说,云登上通辽讲过课。讲什么来着?你自己说吧,咱们喝茶。
  银匠手指墙,用笨拙的汉语说,那是我跟旗长的合影。
  墙上挂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镶框。
  他说,我们苏木没有人跟旗长合过影,只有我自己。吉雅泰白他一眼,苏木干部跟旗领导都合过影,怎么说是你自己?
  牧民只有我自己,云登说。我这个银匠已经干了四十年了。我师傅扎木彦是和他师傅白龙学的,白龙是和他师傅小桑布学的,小桑布是锡林郭勒王爷的银匠。
  云登头上开始冒汗,他用眼神询问吉雅泰。
  吉雅泰一边吃羊肉一边说,脱了吧,你的礼服是冬天穿的。
  银匠脱下中山服,身上剩个带许多小窟窿眼的白背心,上印红字:海日苏灌渠大会战——1972。他接着说,我到通辽的大学讲过课,说银首饰的花样,四十多人听过我的课。
  我等他往下说,银匠沉默了。
  后来呢?我问。
  他疑惑地看我,没有了,讲完课我回来了。
  我说看看你作品吧。
  他拿出一个蓝布包袱,打开,白花花的银器像对着人笑。一对银碗,银片镶在带花纹的榆木碗上。两枚银板指,一只银烟袋锅。云登打造的纹饰十分古老,我觉得里面有匈奴人的遗韵。内蒙古博物馆的‘‘虎衔羊银饰牌”就是这样的纹样。花纹里有动物变形,也可以说云彩纹里藏着动物的眼睛和牙齿,这是匈奴人的创造。
  这都是别人订做的,云登说。
  我明白。银匠没有多余的资金打作品。他家北墙放三节红漆箱子,漆已剥落,木头炕沿向外倾斜,该换了。
  我说完了,吃饭吧。银匠换上了轻松的笑容。
  他灵巧地上了炕,大盆的羊肉端上来,热气腾腾,闷在烧水铝壶里的白酒也冒着热气。云登和吉雅泰像玩魔方那样用手转着骨头啃,流利地用蒙古语交换对天气和庄稼的看法。
  我觉得对银匠的作品看到得太少,问,你还有银东西吗?
  云登翻眼珠想,他手指有油,用腕子擦额头的汗。噢,有的。他下炕,拿毛巾擦擦手,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盘子和一个证书。
  盘子像不锈钢的,上面刻一棵大椰枣树,下面一行环形的阿拉伯文,盘子有一公斤重。
  云登说,我给锦州的商人做了个全银的马鞍,他卖到外国,给我一个盘子和证书。
  证书上有一幅彩色照片,一副马鞍,极为华美,如古代君王的墓葬。
  证书说什么?我问。
  不知道,云登说。
  意思就是收到了,吉雅泰说。他们俩哈哈大笑。
  我用手机的翻译功能费劲巴力译出证书的大概内容。
  证书说:云登的银马鞍已被阿布扎比的穆法塔酋长收藏,他专门为马鞍盖了一座盐晶的房子。酋长在遗嘱中写下,死后要把银马鞍捐给世界教科文组织。酋长向云登先生致以敬意并欢迎他到阿布扎比定居。赠送一只白金盘子,上面刻制云登姓名,酋长签名。
  看完这个证书,我惊呆了。再看一下日期,2004年。我问,你怎么得到的这个盘子?
  商人寄来的。
  他说到证书的内容吗?
  商人不懂外文,他说盘子是锡的,别靠近火。
  我不知怎样向他说明这件事,他们问怎么了?
  我说,你的银马鞍成了外国的国宝,这个盘子是白金的。
  他俩惊愕地相视,一起哈哈大笑,说,巴拉根仓的故事。巴拉根仓是蒙古人中阿凡提式的机智人物,意谓这是个玩笑。
  我说这是真的。
  吉雅泰用指头弹弹盘子,在耳边听。云登对着阳光看证书。他们怀疑地看我。
  确实是真的,外国人没骗你们。
  云登嗖地下炕,穿上毛哔叽礼服,抱着盘子说,记者,你给我照个相。这玩意儿在箱子里放六七年了,—直没用。
  我给他照了相,告诉银匠好好保管盘子和证书。我不能说太多,怕他们睡不好觉。
  那天晚上我先睡了。云登和吉雅泰还在热烈地讨论,后来唱起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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