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私人绵年史] 绵引胜史

　　4岁 　　已经入了秋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中午突然热了起来。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套头毛衣，有着长长的袖子和毛茸茸的领子。越走越热，觉得头顶都有热气蒸腾了。我决定把毛衣脱掉，结果努力了半天都没能成功，于是放声大哭。幼儿园的李老师问我为什么哭。即使是4岁的孩子，也知道因为脱不下衣服就当街大哭是一件丢脸的事。于是我不说话，李老师便拉着我的手，焦急地猜测：“是不是赵小名又欺负你了？他又调皮了对不对？”赵小名是她的外甥，一个眼睛很大头发毛茸茸的男孩子。我有点喜欢他，又有点怕他。于是我模糊地点点头,“老师，我热。”李老师直接带我去了一年级（3）班，很快，一个很可爱穿蓝色外套的男孩子被叫了出来，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好奇地看着。我不敢看他，大汗淋淋地抱着那件橘红色的毛衣，心里像有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我想我就要大祸临头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赵小名。可这个男孩子还是很快地向我道歉了，诚恳、熟练，还鞠了一躬。李老师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他就高兴地跑回教室，坐到了最后一排――可能他真的欺负过很多人，以至于他习惯道歉而懒得深究。我顺着他的座位向相反的方向望去，有许多整齐的桌椅和大大的黑板。原来教室就是这个样子，有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还有热闹的学生熙熙攘攘。当然，还有最后一排的赵小名，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冷不丁地做了鬼脸。 于是，在那个秋天，我第一次想要上学。
　　7岁
　　生日那天爸爸送我一套精装的《十万个为什么》，我表现出开心的样子，主动唱了歌，还跳了在幼儿园时候学的新疆舞。妈妈看着我说我长大了。是吗？可赵小名成天说我小样，他也看过我跳新疆舞，那是在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时候，我7岁，赵小名10岁。他放学的时候会在路口等着我，给我点糖果或者贴纸之类的小玩意。后来他告诉我，一般演节目的时候站在前排的都是一根筋的笨丫头。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喜欢赵小名。他送我一只小猫作为礼物。那只小猫叫丫丫，和我的名字一 样。秋天的中午真是个迷人的时光，树叶像烤过的面包片，泛着焦焦的黄色，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赵小名突然问我，“我可以亲亲丫丫吗？”我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又闭上眼睛。于是温柔的一幕发生了，赵小名捧起猫猫的脸深情地亲了下去。7岁的秋天，我用事实应证了自己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我告诉舅妈我喜欢赵小名的时候，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也许我是惟一一个喜欢他的人吧。对了，忘了说了，李老师是我舅妈，也是赵小名的小姨。
　　12岁
　　这个秋天赵小名突然不那么爱笑了。他看到我的时候多半是沉默，然后安静地走开。赵小名到奶奶家去上初中，我留在我们共同的小学，还有那只叫丫丫的猫猫。据说他的成绩非常差，差到连李老师也不愿意参加家长会的地步。我还知道他在学吹小号，每天有那么一两个小时被逼着站在阳台上，对着太阳用力。 妈妈说还是生女孩子好，懂事听话又知道学习。这个秋天，我的小提琴通过了六级考试，而赵小名，注定是个与音乐无缘的人，他没有通过小号的级别考试，而且在这个秋天成为班里的最后一名。家里人说，这个孩子完了，他放弃了自己。 这个秋天，我在上学的路上见过他一次，赵小名的个子突然高了起来，人也瘦了。我走过去问他，“你还记得丫丫吗？它都长得好大了。”赵小名做了个鬼脸，快快地跑开了，我想他还是那个小时候给我鞠躬的胖小子，跑开的背影仍然轻快可爱。赵小名要参加中考了，而我在这个秋天被评为市级三好学生。我们傻乎乎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他认真地说：“你看过动画片《高达》吗？”我摇头。于是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说：“一定要看下，超级精彩。” 这个秋天，我知道有个对于赵小名非常重要的机器人叫做高达。
　　16岁
　　高中是个让人压抑的名词。我住校了，并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很高很瘦，脸上也可以做出奇怪的表情，跑开的背影快乐轻盈。他叫小麦，感觉像极了赵小名。能够看得出，小麦很喜欢我。他会偷偷地在整队的时候看站在前排的我，眼神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莽撞而心慌。我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原来腼腆的人都一样，一样的让自己和别人难受，一样的错过许多美好的发生。16岁的秋天好短暂啊，小麦刚刚能够自然地对我说话，就要转学了。他的爸妈要调去上海工作，他自然也要离开。这个秋天，赵小名到一座靠海的城市去陪外公外婆。后来听说他因为喜欢上了动漫而变得更加孤僻。赵小名不再吹小号了，如同16岁的我再也没有时间继续练习小提琴。惟一不同的是，他终于在他喜欢的漫画世界中找到了自己，16岁的他开始学习美术并很快进入了状态。而我被没完没了的习题包围着，几乎天天在昏昏的灯光下迷失自我。这个秋天真的好短，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不再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我的脸上冒出了许多小痘痘，我开始在爸妈面前变得沉默。还有，我收到了赵小名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信上没有一个字，他画了一个很威武的机器人。我知道这个机器人的名字叫做“高达” 。
　　19岁
　　大学的操场上落满了黄叶，法梧桐的叶子与杨树的叶子不同，破碎的声音更为清脆。于是一个人的午后，我喜欢拿了赵小名的信到梧桐树下的草地上，一边大声读着一边走来走去。信的内容非常普通，大多是天气如何身体怎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恋爱了，爱上了他的师姐，一个油画画得超级精彩的女子。“超级精彩”是个我从来不曾使用过的词。我开始仔细地回想，自己或许根本就不曾融入赵小名的世界，尽管我也开始关注动漫，我也把在KFC打工的钱攒起来买了一个不错的高达模型准备送给他做生日礼物。这个秋天异常漫长，我第一次离开了家，到另外一个苍凉的城市――北京。原本以为会因为这里是首都，这里有赵小名而变得温暖。可结果恰恰相反，北京的公车好大桥又多，而赵小名因为毕业忙着找工作几乎天天不在宿舍。我给他的手机发短消息，收到的也都是“哦”、“好”、“嗯”之类的简短回复。 赵小名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秋天？”我没有回答。他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丫丫你知道吗？如果问我为什么喜欢秋天，我要说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她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我留校了，我可以和她一起，留在北京。” 这个秋天，我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哭了好久。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编导这个专业，曾经想要做赵小名动画片的导演，想要拍他喜欢的动画，实现因为他而生成的未来……这个秋天，我的理想与梦想一起破灭。
　　23岁
　　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考研了。这也是我留在北京的惟一办法。赵小名依旧是那么瘦，他经常一个人背着大大的挎包在校园孤独地行走。偶尔碰面，他会停下脚步并排在我的旁边默不做声。节日的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吃饭，赵小名总带我去吃重庆火锅，点鸭肠猪脑还有海白菜之类。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而赵小名不喜欢，他是男生，却不吃酸也不吃辣。他喜欢喝苏打很重的汽水，甜得发腻的咖啡。“我也想要考研了。”赵小名苦笑着，“26岁了还是要跟你这个小丫头学习。” 于是我成了他的老师，帮他辅导外语，找政治复习的资料。他在有时间的时候也会教我画画， 或者，为我画。23岁的秋天，我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丫丫，你是个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傻丫头。” 也许。
　　25岁
　　这个秋天发生了好多事情，赵小名辞职了，要去家乡的一所学校读研，而我留在了北京。这个秋天，我和赵小名约好一起回家。10月有好些人结婚，玫瑰花的颜色最能打动人心。赵小名带我去花店，选了一百二十支玫瑰。我们捧着满怀的鲜花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幼儿园早就拆了，好在路旁的杨树还在，早秋的杨树叶子还是绿的，我穿了厚厚的橘红色毛衣，像4岁时穿得那件一样好看。过了许久，赵小名问我，“丫丫，你为什么喜欢秋天？”我依旧没有回答的勇气。25岁的秋天，赵小名捧着九十九支玫瑰去求婚，剩下的花都插在了我屋里。
　　4岁的秋天我遇见了赵小名，21年后的这个秋天，我告诉自己要永远把他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