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前祷告】 在坟前祷告

　　于思贤是东海县农业局局长，儒雅而敦厚，他戏谑自己是“夹着半刀火纸的读书人”和“慢半拍的时代思想先锋”。在东海县，他几十年的奋斗赢得了老百姓难得的好口碑：当官不孬为人不坏。
　　农业局长虽然也是个官，但这离于思贤治国齐家平天下的顽固文人思想，就象梦醒时分的夜郎大王一样令人羞愧难当。他无法坦言，暗自作恨，默不作声地踽踽独行多年，而从七品的副处级却始终与他失之交臂，戏弄般地轻佻与他擦肩而过，撩起他无数次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愤慨。
　　当然了，农家子弟能成为一局之长，于思贤自然非同寻常。他经历过多次运动和党的不断教育，为人正派，工作勤奋，阅历丰富，是凭着忠诚顺从、实效业绩、坎坷辛酸和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威信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基层上来的，由人民公社的战山河突击队民兵排长、村生产队会计、代课民办老师、小学校长、乡文教助理、县农经站长、县外贸公司总经理，一路实干出来的，没有丝毫投机取巧的成分和优越的特殊背景。
　　这么多年，于思贤求过别人，别人也求过他，办了很多可圈可点的壮举事，有的还被传为地方佳话。可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儿子的工作却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纵观自己的经历和当前社会现状，于思贤认为还是公务员有保障和前途。只是现在公务员录用必须公开招考，不再象以前可以内招内定和曲线入围。除面试环节可稍作安排外，考试这个过程还是得认认真真地走下来的，暗箱操作的难度已经很大了。
　　儿子的学业无疑是优秀的，这一点于思贤没有过多的担心，儿子毕竟是首都大学的哲学研究生，比起自己的山寨大本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硬通货。他所担心的是公务员招录这座独木桥争着走的人实在是太多，也怕自己的影响和能力不足以应对。
　　几经周折，儿子终于顺利地经过县政府公务员的公开招考和试用，被正式分配到滨海镇政府机关工作，一下子就出任镇团委副书记。周围熟悉的人都表示了祝贺，大家羡慕他的儿子一表人才、学有所成，光明在前，都说局长就是局长，与众不同，教子有方，有人脉和威信，父子翰林将来必定能有一番大的成就，光宗耀祖呀。
　　于思贤暗自高兴，听着别人的恭维亦是十分的受用，想着自己的经历不觉感慨起农家子弟太不容易了，世代期盼的祖坟上好象这次真的要冒青烟了。
　　于思贤好读古书，偷着研究过家谱，认定自己是历史上著名的清官能臣于成龙的后人。祖先的生辰祭日，以及清明、中秋、春节等重要节日，他都要十分隐秘却又一丝不苟地敬奉天地和祖先。近年政府在这些方面控制得少了，社会便风行起来，大有蔓延之势。
　　儿子正式工作的事，于思贤一不宣告亲属，二不与朋友聚餐吃酒庆贺，他不想在社会上张扬，这是他从政的历练总结和一贯做法，为此他也深孚众望，受益匪浅，获得上上下下很多好名声。
　　但此事，必须向祖先报告，于思贤决定领着儿子上祖坟。
　　儿子对上祖坟没有多少概念。
　　小时候，怕小孩呀呀不懂事出去乱学话惹出麻烦，于思贤想带不敢带；上完高中又读大学怕耽误学业，想带不能带。
　　现在，儿子一工作就担任镇团委副书记，不算成功立业，也算是出仕为官了，于家光耀门庭终于后继有人了，如孙子将来再有一世为官的，于家则可称之谓累世为官的世家了呀。
　　是个当官的强过卖旱烟的！
　　想着于家后世的飞黄腾达，于思贤不禁心潮澎湃气壮山河！
　　镇团委副书记，这可是他于思贤当初在基层流了七年臭汗也没争取到的好职位呀！
　　于家，是该好好敬敬列祖列宗了。
　　于思贤亲自开车，带着儿子来到老家君王顶的老祖茔。
　　这里居高临下，山清水秀，是无数风水先生指点的好地方。
　　妻子为他置办好了香花、水果、点心等供品，于思贤又特地拿出官场友好交往的副产品一瓶茅台和一瓶五粮液要给酒鬼老爹。
　　他爹于富贵，名字起得好，命运却极坏。原本是十庄八疃出众的精壮后生，年轻时硬几经挣扎没抗起命来，就丧了志气认了熊，把脑袋耷拉进裤裆里胡混起日子来。于是唱烂酒、打老婆、耍赖皮也便成了他的壮举，还创出江湖名号，于富贵不叫于富贵而叫“搅屎棍”，人见人嫌，犹避恶疮。他活着的时候馋死了酒，可喝的都是下三烂的没品级的酒，经常被众人当猴一样地耍，弄得酩酊大醉横陈沟夼，浑身腥臭，净招惹他妈的哭骂和乡邻们的笑话。杂粮老烧刀子酒是他苦命老爹的最爱，他哪尝到过茅台五粮液这等高档国酒的滋味，可如今，子欲孝亲不待呀！
　　唉！于思贤突然伤感起来。
　　败家的爹爹呀，当初你怎么就一时清醒请老书箱子爷爷给我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叫思贤呢，你怎么活得一塌糊涂却倔强地非要供我读书呢，你怎么那么怪戾却宽容儿媳的不敬和不孝呢。好了，一切都好了，现在生活好了，家境也好了，你孙子也长大了，出息啦，来给你上坟报喜来啦。
　　一边想着苦命爹娘的不易和恩德，一边地清除着父母坟上的杂草。于思贤一脸凝重地培圆了坟头，又熟练地用手划开两刀上好的黄裱纸，规规矩矩地打上钱印子，然后用干净规整的石块压在坟头上。整理好坟头，于思贤又在老爹娘的碑前摆好案几，再小心谨慎把供品摆上，供品中间供奉着他精心撰文并用蝇头小楷写了一整天的《告慰于氏先祖书》。
　　于思贤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神情庄重，眼眶濡湿，隐约有泪光闪过。
　　磕完头，于思贤转身对木然在侧的儿子说“壮志，好好给你爷爷**多磕几个头，说道说道自己的事，好好立立志，让老人家高兴高兴，请他们多多保佑。”
　　在壮志很小时爷爷奶奶便相继死了，他只记得是爷爷个浑身酒气的糟老头，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是他尊敬的长者和榜样。奶奶是个说话有气无力的干瘪小老太太，整日里咳嗽连天，偶然会给他一颗焐化了的只剩下半块的高粱饴。于是高粱饴糖便成为他淡漠童年的甜蜜向往。
　　儿子壮志学着官僚老爸于思贤的样子，笨拙地敬过三杯酒浇在坟前，又撅起肥大的屁股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双手合什开始许愿祷告。
　　“老爷子多保佑你孙子吧，我现在开始当官啦，现在在乡镇机关，团委只是过渡，我将来还要到县里市里省里去工作——”
　　于思贤认真地听着，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不，不觉长嘘一声“儿子大了，将来必堪大任，于家要大兴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