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金一面是铜》:人性深度与复杂性的开掘]子女之人性!如使铜雇之乎?

　　 2006年姚鄂梅曾出版了长篇小说《像天一样高》。在这部小说中，姚鄂梅遥望1980年代，以“神似”的方式再现1980年代。姚鄂梅以其富有表现力的语言，对人性的功利与世俗，诗意与善良展开了自己的思考。人们的记忆里的1980年代，高雅与庸俗、诗意与世俗、善良与丑恶，是那样清晰与泾渭分明。显然，历史上的1980年代，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像天一样高》虽然遥望的是1980年代，但是，写作于市场经济日渐发达的今天，它其实表现了对于市场经济时代人性的思考与理解。《像天一样高》对于人性的透视，显得比较“明净”与“清澈”。然而，无论什么时候，人性是深邃的，远非小说所叙述的1980年代那样清晰。也正因为人性的深邃与复杂，几千年来文学作品才能在每个时代都散发出迷人的光辉。我相信，在写完《像天一样高》后，姚鄂梅在对于人性的深邃性与复杂性的认识上也迅速地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也有着更为深刻的体认。认识的变化，必然导致对于人性的书写逐渐走向深入。同时，近几年姚鄂梅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姚鄂梅从写作《像天一样高》时候的单枪匹马，到写作《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时已经组成了和谐幸福的三口之家。人生阅历的深化，也推动了姚鄂梅对于人性的认识与思考。她对于人生对于人性的认识，也逐渐步入到更深远的层次。于是，我们看到，《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对于人性的思考显得更加有力度与更有层次感，超越了《像天一样高》的“明净”与“清澈”。
　　 姚鄂梅曾经在金融行业工作多年。《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虽然表现的是姚鄂梅曾经熟悉的生活。但是，姚鄂梅并没有把《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写成金融小说或者财政小说。而是透过曾经熟悉的工作，充分挖掘自己的人生记忆，写出了人性的深度与复杂性。《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的内容并不复杂。小说叙写了廖明远和马三翔两人及两个家庭之间的恩怨。马三翔在部队服役期间，曾经救过廖明远的命。转业地方工作后，廖明远担任财政副局长。廖明远重逢马三翔后，曾全心全意地帮助马三翔，使马三翔在事业上迅速地站稳脚跟，收获了成功的人生。廖明远还把财政局打字员晓华介绍给马三翔，帮助马三翔组成家庭。事情在廖明远的妻子生病住院后发生了变化。出于感激，马三翔让妻子晓华出照顾廖明远的妻子。在此期间，廖明远和晓华发生了不应该有的关系。晓华还生下了和廖明远的儿子马力。晓华曾经在财政局工作，为了马三翔的前途，她和酱品厂工作的马三翔互换工作。后来晓华担任了酱品厂的副厂长。为了挽救酱品厂的危机，晓华请求马三翔给酱品厂贷款。然而，马三翔拒绝了晓华。晓华和廖明远的孽债也暴露。陷入人生危机的晓华，自杀身亡。从此，表面上看，马三翔和廖明远的关系与以往一样亲密。事实上，在马三翔的心中已经种下了复仇的种子。他先是设套，让廖明远成立贷款扶助中心，使廖明远陷入到财政危机的漩涡之中。后来马三翔暗中指使他人成立腾远公司，拉廖明远入股，陷害廖明远，使廖明远陷入到犯罪的圈套中难以自拔。
　　 《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的情节相对比较简单。在简单的情节中，马三翔、廖明远，包括马三翔的儿子马睿、马力的形象得到了充分的展现。随着人物形象的展开，人性的深度与复杂性也得以显示。正如小说的标题所言，人，一面是金，一面是铜。表明看来复杂的甚至矛盾的两面奇妙地复合在人的身上。人性的深邃与复杂，也得以展现。这是《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所带给我们的审美感受。
　　 马三翔在一次事故中救了廖明远，廖明远对马三翔感激不尽。马三翔从此经常享受到廖明远的关照。廖明远也被马三翔看作是人生的导师，处处受到尊重。廖明远还把财政局机关打字员晓华介绍给马三翔做妻子。马三翔和廖明远之间，弥漫着深情厚谊。这种感情显然是人世间难得真情，它比金子还珍贵。然而，人性毕竟是复杂的。廖明远如此关照马三翔，一方面固然是廖明远在回报马三翔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也有个人私欲在作祟。他本和晓华就有暧昧的情感，在把晓华介绍给马三翔作妻子后，他借机占有了晓华，并生下儿子马力。
　　 马三翔身上也有着非常复杂的成分。在外界看来，这个信贷员，十分讲原则。他时常表现出以国家信贷利益为重的形象。甚至是身为酱品厂副厂长妻子的晓华，要为身处绝境的工厂贷款，他都能够坚决拒绝，毫不徇私情。晓华自杀，成就了马三翔的铁面信贷员的称号。他到处作演讲，铁面信贷员的形象广泛推广。然而，铁面信贷员只是马三翔形象的一面。马三翔人性中还深藏着另外一面。晓华和廖明远的私情暴露后，马三翔不动声色地报复晓华和廖明远。他故意刺激晓华，以致晓华自杀。他处心积累地设局报复廖明远。他在廖明远参股的公司做手脚，最终使廖明远遭受法律的制裁。妻子晓华死后，他一人带着两个儿子，不再重组家庭。留给他人忠于妻子的良好道德形象。然而，他却在高档小区深藏情人。马三翔这个人，一面表现出敬业精业的社会形象，而在灵魂深处的另一面，他表现得那样自私、狭隘、阴暗。
　　 马三翔的儿子马睿也表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在马三翔看来，这个儿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复制品，他上进，他聪明，他乖巧。马睿似乎在沿着马三翔设计道路前行。表面上马睿颇顺从孝顺马三翔。然而，马睿内心深藏着叛逆和仇恨。他心中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死，并且把母亲的死亡归结为马三翔所为。他从国有企业跳槽，违背了马三翔的期望；他甚至和马三翔竞争业务。在马睿身上，进取与避让，爱与恨，世俗与超脱，都巧妙地粘合在一起。马力是廖明远和晓华的儿子。这是个本不该来到人世间的生命。马力似乎也表现出了是这个喧嚣世界的“废物”的特征。他不思进取，也没有哥哥马睿一样的雄心和工作能力。马力沉浸个人的世界里。他的所作所为似乎在回避这个世界。按照世俗逻辑来看，马力是没有什么价值的“铜”。但是，从生存价值角度来看，排斥功利价值的马力的品质，则属于是宝贵的“金”。马力似乎游离在世俗的功利社会之外，他不思进取，单纯，有着淳朴的思想。在拜金社会里，马力始终坚持着个人情怀。她和安娜每个星期约定来酒馆聊天。他们互不询问个人信息，不谈个人职业等个人问题。只是在一起交流人生感受。这种没有任何功利的异性交往，堪称是世界奇迹。然而，这个和马力只谈精神的女子，却是马三翔所养得情人，她也是马三翔安插在廖明远身边的“暗探”。安娜一面从事着非常阴暗、见不得人的工作，有着难以见阳光的身份。但是，安娜又在马力身边表现得那样清纯与超然。我们不得不说，安娜身上，也具备一面是“金”一面是“铜”的特质。
　　 马克思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必然把人变成非人，人在他所创造的世界面前被异化。马尔库塞进一步发现了现代社会日益把丰富的、复杂的人变成单向度的人。的确是这样，日益世俗、功利的社会，日渐分化人的身体与精神，精神与身体的分离成为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最重要的人文症候。其实，不仅如此，姚鄂梅和其他众多生活在发达的物质社会的作家一样，敏锐地发现，现代社会里人的精神也是分化的。这种分化最终让现代人的精神分裂，也最终造成了现代人的复杂以及人性的深邃。这种复杂与深邃，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也像幽灵一样，粘附在人的身上，成为现代人无法摆脱的自我。姚鄂梅在《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中摆脱了那种单纯地观察社会与表现人性的单向度视角。她努力地让每个人的复杂性一一呈现出来。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对于人性冷峻观察而带来的悲凉感。不过，姚鄂梅似乎没有放弃温暖的色调。《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的结尾，马力找到了逃离的方式，企图“隐居”。马力的身上，寄托着她从《像天一样高》那里延续而来的温情，这大概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后依托吧。不过，人性的深邃与分裂，包括复杂性，是无法避免的，也似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这也许是人性之所以为人性之所在吧。我想，随着姚鄂梅对于人性的更加深入的思考，她的小说也必将进入到更高远的境界。
　　
　　 周新民，评论家，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