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的秋天】 中产阶级
谁是中产阶级？这在中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过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这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普通人，尤其是城市人的梦想，但却很少有人会公开承认自己是中产阶级分子。即使是那些实际上的家庭收入属于中等的人群，他们对于“中产阶级”这一概念，也相当陌生。从上个世纪末开始，这一阶层被称之为“中等收入阶层”。这一称谓刻意避免了“阶级”这一带有浓重政治意识形态意味的概念，淡化阶层人群的政治和文化属性。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主流舆论对于这一阶层的关注，基本上停留在经济学层面，也就是以经济收入为根本指标。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也纷纷对这一阶层在完善我国社会结构、推动资源流动等方面所起到的作用，给予积极的评价和肯定。一般认为，中产阶级是社会底层向上流通的通道。这个阶层的存在，对于建构一个稳定的市民社会，是必不可少的，并且，这个阶层的膨胀，成为社会的主导性的阶层，使社会阶层结构出现所谓“橄榄型”，则表明社会形态更为合理。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几年，是中国城市中产阶级的黄金时代。有研究表明，城市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在收入上拉开明显差距，是近十年的事。被称之为“核心中产阶级”的人群，即受过相对良好教育的都市白领阶层开始崛起。他们是“中产阶级”的阶级属性的确定者。这一人群，也为以中产阶级为生活目标的新生代人群，如大学生，树立了榜样。成为一个“白领”——这是年轻大学生的人生目标。
都市白领阶层为主体的中等收入阶层，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这些“核心中产阶级”的生活品味正在形成。穿Esprit服装，戴Swatch手表，喝Cappuccino咖啡，开Polo车，买IKEA家具，读ELLE杂志，听王菲或麦当娜的歌，打保龄球或网球，品法国红酒（牌子不定），看几米的漫画和宫崎骏的动漫。村上春树和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是他们的文学圣经。重视家庭，把家庭和睦看作生活伦理的核心部分。他们过圣诞节、情人节，偶尔还过感恩节，虽然大多并非基督徒。他们具有初步的环保意识，热爱旅行，虽然行之不远……这些如今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生活，甚至有点矫情的品味，在当时，却让许多人渴慕不已。
中国的“中产阶级”的春天并不太长久。近年来，中产阶级赖以生存的经济土壤已经开始变质，他们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其品质也在下降。首先是房价的飙升。居所对于中产阶级生活是至关重要的。安全和舒适的居所，不仅是中产阶级居住的基本诉求，更重要的是，它对于中产阶级的核心价值——家庭观念——的形成，是必不可少的。而在北京、上海这样的中心城市，一套房子的价格，就足以摧毁一个普通家庭的中产梦。中小企业主这些老式中产阶级和其他一些边缘中产阶级，在与垄断性的“权力—资本”的竞争当中，完全沦为失败者。他们的经济地位已开始下滑，而要维持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显得越来越吃力。中产阶级的秋天正在到来，尽管还称不上是严寒。
2009年，一篇托名“郎咸平”所著的文章《白领陨落，黑领升起》的文章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文章这样描述新崛起的“黑领”阶层：“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社会群体已经夺去了全中国所有的光芒，他们开着‘自己的’大排量名牌汽车，出入高档酒楼，高级夜总会，乘坐头等舱或软卧，住星级宾馆，拥有黄金位置的几处豪宅，购全套红木家具，在位置最好、景观最佳，装修最豪华、质量最安全的办公楼上班，独立办公室，不打卡，饭局，会面，喝茅台五粮液，品天价普洱，抽极品中华，精装《毛评二十四史》，VIP，炒股投资保险理财，收藏古玩字画珠宝黄金，高级会所，劳力士，路易威登，奢侈品，国际顶级品牌服饰，高尔夫，公派出国，移民，护照，拉斯维加斯，美容减肥按摩，组织体检，疗养，免费医疗，贵族学校，MBO，脱产学习，党校，佣人，情人，养藏獒，带薪假……”相比之下，曾经的优雅的“白领”生活就显得寒伧不堪。文章称，“中产梦”业已破碎，在“国进民退”的中国语境当中，“中产阶级”正面临破产。
至于都市白领阶层，其当初的经济和文化上的优越感也开始慢慢丧失。在互联网上，常常能够听到白领阶层生存艰难的哀鸣，与当年他们体面和自豪的神情大相径庭。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即便成为白领阶层，其收入与蓝领阶层相比，并无明显的优势。依靠自己的工资买房，几乎没有可能。可以买车，但养车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果结婚生子，为孩子提供较好的教育，则更为艰难。那些即将成为白领的青年群体，“中产梦”日渐飘渺。他们不得不以“屌丝”自居，徒然艳羡“官二代”、“富二代”为主的所谓“高富帅”们占尽优势社会资源。社会依然是一个“金字塔”型的结构，少数人爬到金字塔的上层，垄断大部分社会资源，大多数人都有“被剥夺感”。
在权力本位的社会，中产阶级并不能完全依靠个人能力，过上有品质的、体面的和有尊严的生活。在社会资源的竞争中，中产阶级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保障。更为严重的是，中产阶级开始发现，他们的生存条件正在恶化，而且，越来越没有安全感。2010年的上海教师公寓大火，2011年的温州动车事故，2012年的北京暴雨事故，这三件灾难性的事故，具有标志性的意义。这些事故都发生在中产阶级较为集中的地区，受到的伤害和冲击最大的，也是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对于个人财产、个体尊严等方面的权利意识，明显强于其他阶层，一旦这些权利受到威胁，中产阶级所受到的伤害，不仅是财产损失，而且是价值观念很可能崩溃。中产阶级可能是社会的稳定力量，但现在，在当他们的安全感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的情感和观念就会与社会底层趋同。而底层社会的不安定的情绪一旦积蓄，终将会像肃杀的秋风一样，把整个中产阶级裹挟进去。
中产阶级的秋天到了，但愿紧接而来的，不是凛冽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