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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姥姥

发布时间:2019-06-19 04:38:22 影响了:

  姥姥去世已经十年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我这个读中文系的人应该写一篇什么东西来纪念她,可是应该按照什么叙事方式来写呢?是以时间、地点、事物的关键词,还是以我最近研究的气味?在模糊的脑海里捞一把,关于她的详细轶事居然只有零星的片段,印象深刻的事翻来覆去也只有两只手可以数清的件数。她的音容笑貌,渐渐被溶解在了记忆里面。
  于是,我决定从姥姥的遗像开始说起。借助影像的记忆,或许可以让姥姥的印象更丰满一些吧!
  姥姥的遗像
  那是她唯一的女婿在长城上给她拍的照片,大约是在1993年。照片被裁成了面部的特写,因此那件灰色暗纹的的确良老年套装只露出了领口;发型是十余年如一日的齐耳短发,末端剪得很齐整;发箍是黑色金属制的,前段时间又流行起来了;姥姥头发很黑,其实直到去世前,也不算斑白;咧嘴笑的话,下牙有一些垢,但是牙非常整齐,也没有蛀——她一直用四新牙膏,只有在菜市场那种小摊上才能买得到,不知道现在绝迹没有。
  对她的外貌,我没有其他的印象了。在我的记忆中,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老年人,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季,也无法看到她的腿。有一天,我在红星路上看到一位老年人:体态安然,缓缓地走在前面,和姥姥的背影好像。于是,我突然想起了姥姥的身量:不矮——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长得和她一样高,中规中矩的老年人身材,十分体面。随即我忘记了自己的方向,跟着那个老年人走了好远、好远。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姥姥。她在一个靠墙立着的大棺材里,眼睛像猫头鹰似地转动,直到视线范围里有了我。我才想起来她患了白内障的眼睛:极深的棕色晶体,即使蒙了有灰色斑点的薄雾,也是极其灵活的。
  那个梦难道是来自亡灵的注视?现世的我凝视她的照片时,她是否可以感知到我的哀悼呢?
  这种哀悼是可能的吗?
  姥姥的口音
  根据身份证显示,姥姥的出身地是山东烟台掖县。
  小学之前的很多个下午,我都和姥姥一起趴在三楼的阳台上看下面的水磨石石板地,虽然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很好奇为什么姥姥可以趴在那里看那么久,但小时候的我也万分无聊,所以也就趴着跟着她看,然后问她:“姥姥你在看啥子?”
  她一边用头碰下我的头,把我的问题格开,一边说:“悄悄的。”这句话口音特别重。
  她去世后的一天,我听到有人在街上用这种口音说话,我当时就哭了。我想再听她用很重的口音喊我一次“姗姗”;以至于碰到来自山东的同学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一旦稍微熟络起来,我就抛出甜蜜又卑微的请求: “能用方言叫我的名字吗?”
  男生觉得尴尬,不肯开口;女生觉得方言太怪,也不喊,让我颇为失望。
  后来张希找室友给我录了山东口音,我非常感激,听了很多遍,可是一点也不像,不,是半点也不像。
  到底不是烟台掖县的口音。
  姥姥的孤独花园
  住在体工队的家里的时候,姥姥的植物放在楼下长满苔藓的水磨石上,按照四川话讲是“沾地气”。植物里恰好有一株大约两尺高的银杏盆栽。其实这也并非是如何名贵的盆栽——主干曲成两个圈,上方被修理得很有层次,就是这样一个盆栽。
  后来约是五岁,我住进了城里,搬过一条马路之后,那盆儿就放在了阳台上; 十一岁的时候又搬了一次家,那盆儿就放在了楼上的院子里。楼上的院子里,被姥姥种植了许多植物,她是一个喜欢花草的人。植物长得很好。当时的我很讨厌浇花,因为夏天蚊子太多了。有一天姥姥在侍弄那盆栽,我才发现那主干的圈是由铁丝锢出来的。她用钳子夹断铁丝,把铁丝从银杏上剥离下来,边弄边说:“小时候为了定型,现在要取下来了,这么多年可把它锢坏了。”当时我似懂非懂地联想起了旧时女人的小脚。那小树原来一定也是痛不敢当了。到底是什么人下如此的狠心锢了它呢?枝干上的穿孔无法愈合,岁月却使枝干的表面模糊了伤痕。
  2007年成都的春天早到了四十四天,满院子好像已经进入了初夏的时节。我上楼挂彩布以驱走偷食樱桃的野鸟,满院子找那盆栽,没有找到,一下就着急了。用扦插法重生的它的子株还在,而母本却找不见了。我比一个丢失了母亲的孩子还着急,不,我比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还着急。近乎绝望的寻找中,我发现原来它已被母亲移栽到了花坛之上。
  希望之与虚妄,其实正与绝望相同。
  你看那樱桃青翠的果实摇摇坠坠地挂在枝头;橘子树谋划着新一轮的开花;蔷薇已经谢了;七里香的花瓣已然化成了灰;君子兰开得正好,深深的金黄色,虽然我觉得不美,可是那金黄正昭示着生命与活力;山茶花开了无数轮之后,打算偃旗息鼓;水池干涸了,水池上方的竹子,呈现出一派苍老的迹象。郑板桥有这样一篇关于竹的文字:“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此机也。独画云乎哉!”同是早晨,四月晴好之日,我家的竹子,只是黄绿参半,在成都难得一见的瓦蓝天空下更加显得可悲。日本人为什么把那种黄色叫做“朽木”,我这才算明白。水里的鱼被邻家的猫吃了,珍奇的水兽也消化在了猫的胃里。目光扫过茂盛的栀子花的时候,我发现了它。生气盎然的院子里,我发现了它,发现了躲在生机之后的它。
  它老了。
  它的枝干,还立在那里,纤细,扭曲,没有傲骨,却是奇干,顶上的一枝直直指向天空,只可惜,光秃秃的,只有上一年枯萎的两片叶子,摇摇晃晃勉强挂在上面。
  它死了。
  我走近看它。它的枝干很光滑,依旧是高贵的公主,和那参天的绿色帝王不同,它偏居一侧,和谐,安详。整个世界于我,只是死一般的沉寂了。突然,时光的轨道连接好了,幻灯一般放过它的故事——它自己的故事,和姥姥的故事,和我家的故事。那故事穿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穿过体工队的水磨石的苔藓,穿过九十年代,穿过一环路的阳台,穿过如今的花坛……茫然的轨道,无边地向远处延伸,穿过越来越深的“无”,直到刺入我心头那三月樱花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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