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的教育妈妈退步 [男孩的爸爸]

　　我和二刚把手铐放进包里，去执行一项任务。我们开着那辆破车进了小区，小区的路坑坑洼洼，车颠簸（bǒ）得厉害。我说，这破地方，打死我也不在这里住。二刚说，我说头儿，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他们上哪儿住？城里有那么多的高楼，哪一处是他们的呢？
　　又往里走了一段，二刚停下来说，就是这家。
　　门锁着。我看了看二刚，二刚看了看我，意思是说，怎么办？
　　我决定就在这儿等犯罪嫌疑人。出于职业习惯，我躬身趴在窗上，往里看，窗子上挂着窗帘，看上去有些旧，像好久都没洗了。
　　你们找谁？我身后响起一个稚（zhì）嫩的声音，回过头我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大书包。他的眼睛很大，眼珠黑亮，看上去十分清澈。他疑惑又提防地看着我们，说，你们干什么？
　　二刚说，我们找你爸爸。
　　男孩说，你们知道我爸爸叫什么吗？
　　二刚说，你爸爸姓朱，我还知道你叫朱小奇。
　　男孩这才点了点头，开了门，先进去了。
　　我和二刚躬身进了他家。
　　男孩说，你们坐吧。
　　凳子很旧，下面用来连接两条腿的塑料条断了，我不敢坐实了，有一种悬空的感觉。男孩说，没事的叔叔，你坐吧，我爸爸比你还高呢，都坐不坏。
　　这不可能，听二刚说他爸爸不过一米七出头。
　　坐下来，我环视四周，除了一张床以外，还有一个衣柜，一台小电视机，中间有一个饭桌，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孩把书包放在了饭桌上，往外掏书本，现在，那张饭桌就是男孩的书桌了。
　　我看了二刚一眼，心想，还是让孩子专心写作业吧。我们谁也不说话了，孩子好像觉得这样冷落了客人，他写了一会儿字说，这样吧，你们先看看我的作文好了。
　　我接过孩子递来的作文本，上面有个大大的红字――优。
　　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瞥见孩子正专心地写作业，我接着往下看：
　　我的爸爸是盖楼房的。城里好多高楼大厦都是我爸爸他们盖的。我想象着，我爸爸站在高高的大楼上的样子，一定很高大。
　　爸爸是在我6岁的时候带我和妈妈来城里的，爸爸说，要让我在城里的学校上学，城里学校教得好。爸爸真了不起，我感谢爸爸。
　　我又看了看孩子，恰在这个时候他也抬头看我。我禁不住问孩子，你爸爸挣钱多吗？孩子想了想说，也说不上多还是不多，可是我开学的时候，爸爸都能给我交上学费，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交不起学费哩。我爸爸还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学习。爸爸可能干了，星期天也不休息。我对爸爸说，星期天我们都放假了，你不能休息一天，陪我玩玩吗？爸爸就摸摸我的脑袋，不说话。我喜欢爸爸摸我的脑袋，那感觉特好。有一回，爸爸干活的时候从三楼掉了下来，把腿崴了，肿那么高，可爸爸一声也不吭，第三天就一瘸（qué）一拐又去盖楼了。
　　我问孩子，你爸爸妈妈不打架吗？
　　孩子不好意思地说，打，不过很少。孩子又想了想说，对了，头几天爸爸和妈妈还打了架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为了工钱的事，爸爸在外面跟人打了架，妈妈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相信妈妈的话，我想爸爸一定有办法的。爸爸的办法可多呢！
　　这时孩子突然兴奋地喊：爸爸！
　　我回过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蓬乱的头发，脸上黑黑的，挂一层灰土。一身建筑工人的衣着，这使他看上去确实很高大，也很健壮。他冲我们勉强笑了笑，我看见他的牙很白。
　　孩子扑过去，扎进了爸爸的怀里，带着兴奋的神情说，爸爸，这两位叔叔找你。
　　男人推开孩子说，你们坐吧。
　　其实，我们一直坐着。男人好像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两只手绞在胸前，看看孩子，又看看我们，低下头，不说话。
　　我把证件出示给他，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孩子，点了点头。
　　我说，那个人的腿断了。
　　他一惊，不会吧，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好让他快点儿给我们工钱。
　　我说，你的方式不对。
　　他说，可我当时控制不了自己，他不说人话。
　　孩子拽（zhuài）着爸爸的手说，不说人话，那说什么话？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没有回答。
　　我说，你得跟我们走。
　　他说，那……什么结果？
　　我看着孩子，又看着他，他的脸红了，一会儿又白了。我说，可能得半年吧。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说，爸爸又要去盖楼了，我也去！孩子看着我，歪着头，依在爸爸身上，一副得意的样子。
　　他说，要罚款吗？
　　我说，从你工钱里面扣。
　　他弯下腰来亲孩子，孩子说，爸爸真好。
　　我看见他冲着孩子笑了笑，眼泪挂在了睫毛上。
　　我把手中的包向他示意了一下，告诉他得走了。
　　他看了看孩子，一副央求的表情，我点了点头。孩子说，爸爸你这就走吗？
　　他又弯下腰，亲了亲孩子，说，爸爸这就得走，然后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他把三个口袋都翻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票子都放在床上，总共是27块8毛钱。他把钱递给孩子，孩子伸手来接，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从那些钱中取出一张5角的给孩子，说，在家好好学习，这钱去买冰棒吧，能买两根呢。
　　孩子先接了5角钱，又接了那二十多元钱，一并攥（zuàn）在手里，说，我交给妈妈。
　　他对孩子说，去买冰棒吧，我和叔叔说说话。
　　孩子买冰棒去了，他转过头对我们苦笑了一下，两行泪往下落，和着脸上的灰土，浑浊地砸在地上。
　　他说，没有一点儿余地了吗？
　　我说，你触犯了法律。
　　他说，可是他欠我们的工钱啊！
　　我说，那也不能打。
　　他说，都三年了，三年了呀，你看我这家，孩子还得上学，我们用什么过日子，你们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
　　我说，同情是同情，法律是法律。走吧！
　　我又示意了一下。他央求说，我老老实实地跟你们走，别让孩子看见那东西。
　　我们往外走。我和二刚一左一右，三个人像是亲密的朋友。
　　胡同比较窄，孩子立在一边，侧着身子，咬了一口冰棒，目送着我们过去，然后兴奋地说，叔叔再见！爸爸再见，再见！爸爸干活小心点儿，我和妈妈都等着你，爸爸要早点回――来――■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