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绝世超俗的满袖暗香一路走来|暗香袖盈沐心田

　　在男权主导的中国古代史上，她如一朵清净绝俗的荷，静静地站立在宋词的古韵之中婉约地开放。斗转星移，时空变换，当汴京瓦肆的喧嚣和杭州西湖的歌声渐行渐远，了无余音，合上让人难堪的宋史，只见她一袭轻纱罗裳，带着绝世超俗的满袖暗香一路走来。
　　李清照，一个国色天香的富贵女子，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中国古代数学发展的巅峰之年，降生于山东济南的一户官宦人家。其父李格非，北宋进士，苏轼的学生，官至提点刑狱、礼部员外郎，是当时著名的大学者，善属文，工于词章。其母乃状元王拱宸的孙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李家藏书丰富，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的熏陶下，李清照自小便积淀了很深的文学修养，所以少年时代便工诗善词。优裕富足的家庭为这样一个乖巧伶俐的大家闺秀提供了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可企及的如诗如画的童年生活，她或嬉戏于藕花深处，或观灯于汴京街头，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豆蔻年华交付给秋千、斗草、采莲、踏青，一任清风明月青梅翠柳来调和自己的天真烂漫。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浣溪沙
　　
　　坦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李清照是幸运的，李家没有按照“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来规划她的成长，而是任其天性，由其所好，所以李清照才有了绝世超俗的品性与才情。随着年岁的增长，才貌双绝、待字闺中的李清照更加出落得光彩照人。李家有女初长成，车马相属宾盈门。无奈清照心高气傲，一般人也自叹弗如，知难而退。美好的姻缘往往会有天造地设的偶遇，纯美的爱情常常会机缘巧合的邂逅。一年元宵，清照随兄李迥到相国寺赏花灯，遇上宰相赵挺之之子赵明诚，赵明诚早就听说过李清照的诗名，读过她的诗词，本就仰慕已久，此时乍见生人，更是一见倾心。赵明诚回去后，便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年轻的爱情就如奔涌的潮汐，涤荡着才子的心田，生性柔弱的赵明诚表现出一生少有的机巧与大胆，他就向父亲胡诌说自己做了一个梦，煞有介事地请其父解梦。梦的内容是十二个字：“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饱经世事的赵挺之一听就知道了儿子的心思，“词女之夫”，这不明摆着告诉父亲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女词人，在委婉地向父亲表露心迹，好让父亲替自己提亲吗?而在当时的汴京乃至整个大宋为人称道的女词人除了李清照，还有谁?
　　对于女人而言，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爱自己的人正妊是自己也爱的人。而情窦初开自视甚高的李清照同样对赵明诚过目不忘，心向往之。所以，李清照是幸运的，她嫁给了爱她的人，也嫁给了她爱的人，就这样浪漫地成为赵明诚的妻子。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才子，一个是超凡脱俗的佳人，一样的爱好，同样的情致，天赐良缘，情投意合，琴瑟合璧，如胶似漆。从此，李清照坠入公主般甜蜜的童话生活。夫恩妻爱，爱深情长，吟诗赏花，形影相随，即便是短暂的别离，也有三秋之隔的相思，清照这个时期的诗词所流露的甜蜜的孤独，都值得后世的少女嫉妒地神往与反复地咀嚼。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爱情的幸福造就了创作的丰收，李清照很多优秀词作都是这个时期的作品，并还伴有流传千古的佳话。据说，一日，赵明诚去仰天山罗汉洞赏月，流连忘返；清照独居青州，就写了一首《醉花荫》函致明诚来诉说自己对夫君的思念。
　　
　　醉花荫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凤，人比黄花瘦。
　　这是一首至情至性的相思词，通过西风黄花把一个思妇的闺怨闲愁抒写得淋漓尽致。赵明诚自非等闲之辈，得词叹赏不已，难得妻子有如此才情和如此深情，如果不回赠一词，枉为“词女之夫”。于是，他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三日三夜，写得五十阕，但仍觉得底气不足，就将清照之词杂于其中予好友陆德夫赏鉴。陆德夫玩之再三说：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正是清照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可见清照的才情。
　　如果生活按这样继续，那么幸福太过苍白，美好太过平淡，所以历史将李清照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推到了风口浪尖。至今，宋朝的统治者们也许还在怪罪那个不务正业、只会“低吟浅唱”的柳七，写什么“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至于引得金人的铁蹄踏破如诗似画的烟雨江南。漠北的马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踢碎了李清照的童话，清照一家不得不随风雨飘摇的赵宋王朝一起南渡。此后，文弱的赵明诚也临危受命，被委任为新都建康知府。然而，悲剧也许就是这样，它不单是对美好的撕毁，而且是幸福得越美满撕毁得越彻底，是历经繁华之后的彻底没落。
　　在国家危亡的时候，赵明诚却没有表现出相门之后的果敢与勇毅，他却做出了让君子不齿、让清照蒙羞的事。一日深夜，城中发生叛乱，作为地方长官的赵明诚非但没有坐镇指挥平乱，反而身先士卒地缒城而出。事后，赵明诚因临阵脱逃被罢职。这对深受诗书之训的李清照无疑是切肤之痛，她宁愿让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愿让丈夫苟且偷生，受人诟责。强忍着巨大的伤痛，李清照随着被解职的丈夫沿长江西逃，行至乌江，面对浩浩江涛，不禁心潮起伏，悲壮低沉地吟出一首震烁寰宇的千古绝唱：
　　人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字字铿锵，如鼓棰一样敲打在赵明诚的心头，妻子的大节大义让他羞愧难当。巾帼尚且如此，须眉更何以堪?于是，第二年，应召复职的赵明诚就在自责与羞愧中急病而亡。
　　李清照的幸福就此终了。她一下子从九霄云端坠入万丈深渊，国破、家亡、夫死，每一样都足以让她窒息，何况是一起迫压上来。隔着千年的沧桑历史，我们也可以清晰地感触到清照陡然跳动的苦痛。
　　1129年之后，李清照就开始了流亡生涯。一个水晶宫的公主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她享受了人间最华丽的幸福，也经历了世上最悲苦的磨难。带着她和赵明诚一生收集的金石书画，李清照随着浩浩荡荡的难民流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的长征。在封建时代，帝王就是国家的象征，跟随帝王进行“战略转移”是清照无奈的归属。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宋高宗赵构竟然撤退得如此迅速，她自己雇船买马从建康，经越州、明州、奉化、宁海、台州，一路风雨兼程，居然没追上。她深知凭一己之力已无法保全丈夫和自己多年的心血，她想追上皇帝把它献给朝廷，但赵构不给 她这个机会，一逃就到了海上，又过海到温州。一孤寡妇人就这样带着一堆文物珍宝，危险地行走在逃难的路上。金兵的焚掠，贼人的抢夺，使得大量金石拓片、古书字画丢失，这对李清照这样一个亡国之妇无疑又是雪上加霜的煎熬。她的一些古物珍宝也引来别有用心者的觊觎。一个叫张汝州的小人，花言巧语骗得李清照的信任，清照也想在国运维艰之时找到一个暂泊港湾，于是就改嫁给张汝州。清的一生个性独具，果敢自由，她一个女子曾在汴京街头脱去外衫换得钟爱的文物而引得议论纷纷；但这一回，是李清照一生最不明智的一次冒险，时日不久，原形毕露的张汝州就给了她精神上沉重的一击。经过牢狱之灾才摆脱张汝州，在世俗的聒噪和身心的重创下，李清照只能带着无限的愁恨在南宋的余晕中继续流亡。
　　然而，“国家不幸诗家幸”，李清照的不幸也造就了我们今天的大幸。她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的生活，使得她作品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前期清新活泼，后期悲切愁苦。尤其是后期的作品，首首是她洗尽铅华之后的强音绝响，字字泣泪，句句浸血，轻轻一拭就满卷伤愁。
　　
　　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双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难能可贵的是李清照在随着国家一起颠簸的同时，抒写的不仅仅是一个妇道人家的私恨闲愁，她以一个奇志男儿的博大看到了统治者的腐败、人民的苦难，表达了一位爱国词人的郁愤。“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题八咏楼》)“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打马赋》)一句句羞煞七尺男儿的豪言壮语，让我们看到了一瘦比黄花的女子“位卑不敢忘忧国”的大气与豪迈。
　　1141年爱国将领岳飞因谗被害，已近花甲之年的李清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愤与孤独，江山之大，怎么都是碌碌鼠辈?“欲将血泪寄山河”，何人才是救民于水火的知音?她在凄风冷雨中苦苦寻觅。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是李清照晚年的绝唱，她苦苦寻觅，国家?知音?力挽狂澜的英雄?她一样都没有找到，无依无靠，辗转漂流，李清照最终寂寞地死在别人的江南。
　　掩上宋史，一路走来的李清照，凄花照月，一袭轻纱，两行清泪，凄美地站在历史的高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