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真相(组诗)]
冬夜 最低矮的泥土 从不避讳自己的来历 不随便开口说出哪一条河流的深浅 不说出两岸的树木，为什么突然慢下来 一年又一年，之所以一直坚持写诗
只因为，只有那些诗句，能够准确
表达出：心胸之窘，天空之阔
那遗留在路边的荒草
那散失在大地的牛羊
月亮安静地蹲在教堂的尖顶
今夜，一簇星辰站在树梢
紧咬着黑夜稀落的牙齿
我想念的人，在一个
叫做“远”的地方
草
每棵草都有一张嘴巴
春天和夏天说绿
秋天和冬天说黄
阴霾的日子三缄其口
它只等待着那一场
即将到来的大雪
一棵草，哪怕再弱小
也丝毫不能轻慢它
当它以生命的姿态
站在这片结实的大地
蓬勃生长的同时
它也就有了说话的权利
不一定都是真理
但起码会是真相
除非你将它连同大地
一起连根挖走，否则
你用土埋，用火烧
三月，它的那一张嘴巴
也还要说出春天火焰的绿
芦花
当天空深到阴霾
深到水淖里的水都是黑的
深到草根仅仅因为某种想象
保持和大地的最后一点点
秘密的联系，滩涂上的芦花
也就，不再——飞了
啊!四野空阔、安静!
这就象我，象我的喉咙
当我将所有的话语集中到这里
(不仅仅是一句两句)
我所表达的，如果不是火
就一定是一截白花花的骨头
忆旧
我的诗歌里很少出现
“昨天，去年，或者前年”
更不可能具体到
“很久前的某个夜晚”
去年，我所不愿提及的那个夜晚
大雪以南，一个乌有的安宁小镇
一枝盛开的梅花，用她的影子
在半明半暗的窗玻璃上拓字
沿着老剧院外高高的砖墙
我用诗句，一路
抬高阴霾的天空
而前年此刻，冰河凝冻，霜雪已结
一只猫裹紧一身杂沓的皮毛
在一座低矮回旋的屋檐下
叫长一个人一生中
最漫长的冬天
鸟窝
无疑，是那些光秃秃的树枝
让满天的星星变得慌乱
我关注的，似乎
不仅仅就是这些
那让星星跌落的树枝
那留在枝头上的一只鸟窝
你即便是不说
我也知道它是空的
可我一直站在这里
站在一棵大树和星星之下
冬夜，除了一只黑黝黝的鸟窝
我不知道，哪里还有
真正温暖的地方
阴霾
即便你缄口不语
这大地也已阴霾
北方来的雪，一寸一寸
正接近你的南方
那么暗，又那么薄
暗到我找不到它在哪里
薄到我没看见它就没了
我的心里，停着一根针
整个下午，你就站在这
几乎什么都没有的针尖上
一团火颤抖着，吃力地
叫着：冬天!冬天
在黑暗中写诗的人
从没听见过猫头鹰唱歌
只记得那一付钉子般的眼睛
两只犀利的爪子紧抓冬季的树梢
或者隐蔽在月晕重叠的暗影里
遥看天空肃穆，俯视大地寂静
一小颗露珠停在那里
一动不动，象死了的灯笼
狂躁的思想者，孤独的假圣人
他们，正从散落的星群中
寻找与自己对应的名字
一月末，寒冷冬天的夜晚
我，一个在黑暗中写诗的人
阴霾广大从从前直达现在
看不见那辉煌旋转的日月
只听见你内心那最后一滴血
冬日诗
鸟落在树上，雪飞在天空
鱼游在水里，你留在梦中
风一阵阵，时断时续，冬天
除了这一场雪，大地泪水已干
那些草的、木的、树枝的
那些雨的、露的、河水的
阳光的、小路的、风儿轻轻吹
泥土下，蚯蚓松动着青青麦苗
芦苇地窖不停地冒水汽
那些红薯、山药、青头萝卜
一个个孩子红扑扑地坐在那里
惟有那先天残疾的女儿嘴唇青紫
水底，青苔缠绕的白壳螺蛳
茨菰根部的小蝌蚪追着细碎波浪
通向春天的路上堆满油菜花的大梦
除了这句，所有的好句子都被人写过
雪
几只鸟儿，唧喳在窗前
啄破这干净的冬日之晨
一声一声叫开那檐下梅花
麻雀和花儿一起大声喧嚷：
阳光打开，家家出门扫雪
阳光扫雪，一把大扫帚
左边的，你就让它向左
右边的，你就让它向右
多年前，门外大雪一片
白茫茫，分也分不开
哑巴剃头匠，一边微笑着
一边好奇地看我唇上的茸毛
剪刀嚓嚓，一场更大的风雪
它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屋后，一条小路渐渐远去
青绿菜蔬扶着低矮的篱笆
将门前所有的雪都扫完了
独留下那一棵倒伏的大树
它脚下的雪和别处没什么两样
是那大地让我的诗句有了回音
此去
一月末的傍晚，被黑暗压迫的天空
能够用来形容它的词，只有——低!
今晚，天地之间，阴霾密布
350公里以外，将有一个人
在夜色里清理那些枯枝
350公里道路，350公里阴霾
天地之间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你一句话没说完就下过了
350公里的浓云和阴霾
一半前生，一半来世
经年
人生会有多少次不期而遇
将这一次次打成一个个结
非得给它起一个名字
就叫它：顺着向的风
你不曾记得这些经历
有，也是一个个良性肿瘤
将它切开，或者撕碎
除了流水，便是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