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素年锦时】 素年锦时

　　爷爷已是古稀之年了，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家乡。爷爷共有六兄弟，两姊妹。我高祖父是地主，土改时期跳河自尽的那个年头，爷爷还是个孩子。　　家道一下子便清苦了起来，还有一个开始精神恍惚、整日枯坐的母亲，曾祖父便筹计着要送两个孩子到别家去养，于是刚享受了几年小少爷日子的爷爷便到渌江那边别人家里生活。
　　有一次，那家人要爷爷去种花生，养尊处优惯了的爷爷实在熬不住饥饿的滋味，在地里便把花生种都吃完了，那家人大为光火，怒道要爷爷滚回去。于是无辜的爷爷含泪回家了。
　　后来的日子里，家境好一些了，于是曾祖父想着要送几个孩子去上学。像是要补偿爷爷曾经受过的委屈似的，曾祖父选去上学的两个儿子中便有爷爷的名字，这个决定直接导演了几兄弟各自不同的命运，其他兄弟至今仍耿耿于怀。爷爷是个幸运儿，藉由着在镇上读的九年书，回村后便当了一名小学数学老师。
　　爷爷差不多把自己最好的几十年都给了乡村学校。这么多年，爷爷其实并不是在同一所小学教书，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三尺讲台一站就是三十多年。据说爷爷在讲台上循循善诱，方法独到，学生成绩总能让家长及教育局领导满意。有几年，爷爷带的小学毕业班数学成绩连续占据县里第一，这对我们那个算得上偏远的村里来说已是“不朽功绩”。
　　爷爷也许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总归有些得意门生时至今日飞黄腾达，及至对爷爷感恩戴德，不能忘怀。曾经有一个同村大哥哥，爷爷当过他几年班主任，同时上过他几年数学课。后来他高考考了全省第五名，从清华大学毕业后进入微软中国工作，如今在中关村自己开公司，小有成就，偶尔回家也会来我家看望爷爷。有一次他有网上写了一篇回忆文章，其中特地提到了爷爷，讲的并不是他在爷爷那学到的数学知识或是考取的好成绩，而是一个乡村教师对一个农村孩子的启蒙教育，以及如何给予他真诚的爱护。后来我把这篇文章打印出来给爷爷看，爷爷戴着老花镜细细地看着，嘴角咧着笑容，又同我说些他教书时的轶事。
　　等到我上学及至参加工作后，有时放假回乡下老家，便会给爷爷带上几本好书，几份杂志或是报纸，爷爷见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回家，总是会咧着嘴高兴，招呼我坐下，喝茶。闲暇时候他戴上老花镜翻看我带去的书籍资料，有时候我跑过去一看，发现爷爷已合上书躺在藤椅上休息。人一变老，不免就会精力衰竭、注意力下降，或是沉湎于回忆当中不能自拔，于是每次我都默然离去。不论是内心把爷爷当成知识分子以资其了解世事变迁，还是为了打发他晚年的无趣时光，我仍坚持带书回去给他看。他经常同我讨论台海问题，于是我便买讨论台湾问题的书籍带回去。
　　逝去的日子或许平淡，甚至在岁月的长河里泛不起多大波光，但时间过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样的日子是值得过的，原来亦是那样纯粹的美好。
　　有时我想，爷爷的人生其实普通无奇，当一辈子的乡村教师，世人不知，亦不足为世人道。大抵爷爷只在镇志里会被提及，或是同村晚辈在碰到他时会热情地叫上一句“邓老师”。
　　我想这已然足够，无论是否曾为当地文化知识传播或是在教书育人上挥洒过汗水、奉献过自己的青春，亦或为自己的人生轨迹描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过后回想，爷爷的一辈子藉此教书生涯怕是完整而无悔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