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丹:红什么丹水果

　　那年高考，她仅以三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在那个穷乡僻壤之地，考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父亲见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就安慰她：丫头，再重读一年吧。实在不行，爸明年就退休了，爸让你去顶职。母亲却说：不行，桑是老二，上有姐，下有妹，无论按什么顺序，也是姐或妹去顶职，怎么也轮不到桑去。
　　母亲的话冰冷刺骨，她打开门，恨恨地看了母亲一眼，近乎歇斯底里：谁说我要去顶职了，我才不稀罕呢！她不明白母亲的这番话源自哪种逻辑，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能穿姐姐的旧衣旧鞋，姐妹间嬉闹过度，自己受了委屈，母亲责罚的却永远是她，她也不明白她和妹妹都爱吃蛋黄，分一个鸡蛋的时候，母亲总以“你大些，要让着妹妹”的理由把蛋黄给妹妹，而自己只能吃味淡如水的蛋白……
　　现在，她明白了，母亲的厚此薄彼，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一股凉意直沁心脾，既然在这个家是多余的，还不如离开的好！
　　父亲一早赶去上班，她也偷偷跑出家门，辗转到一个南方城市打工。她想，她的不告而别，父亲一定心急如焚，而那个所谓的母亲，说不定也会假惺惺掉几滴着急的眼泪。
　　她忍不住打了电话给父亲，父亲沙哑的声音让她心痛，可是那又如何？她回得去吗？一直，她只打电话给父亲，母亲打来电话，她礼貌性地喊一声“妈”后，便不知再说什么了。母亲在那头不断叮咛：天热注意防暑，夜里电扇要定时，下雨了出门要带伞，天凉了注意加衣服，饮食要注意营养……而她只“嗯、嗯”几声便匆忙挂了母亲的电话。父亲向她要地址，说要来看她，她拒绝，说一切安好。她知道，横在她和母亲之间的那条沟壑是填不平的。出来两年了，家是没回去过的，父亲来看她，母亲一定也会跟了来，与其增加不必要的尴尬和不快，还不如不见面的好。
　　后来，她结婚了，丈夫说咱们回去看看吧，她还是拒绝。她也犹豫过，是否和母亲的关系就这么淡薄下去？是否这个家永远就不回去了？她知道，父亲是天天盼着她回去的，也许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同样也是。可是见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说她不是亲生的？说母亲厚此薄彼？说如何想念他们？她想，就让这些心结永远藏在心底吧。
　　再后来，她有了儿子。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有次问她：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外公、外婆，怎么我没有呢？那一刻，她不知怎么回答。望着儿子纯真的眼睛和渴求答案的目光，她流泪了，她终于下定决心：你也有外公外婆的，今年的母亲节，妈妈就带你去看望他们！
　　儿子每天倒计时算着日子，在客厅里一边跑一边开心自语：哦，我要见到外公外婆咯。哦，真好哟！看着儿子的幸福模样，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她忽然想：原来，母爱没有错，对亲生孩子好些，那是母爱的使然。母亲对她稍微逊色了点，她就记恨了母亲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说什么也不能忘啊！
　　她快乐起来，是真的快乐起来了，仿佛自己一下年轻了很多岁。她想，回家后，一定陪母亲好好聊聊，一定陪父亲去山里采摘新鲜的嫩茶。
　　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听说她要回去，声音变得哽咽激动，母亲颤抖着声音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携着儿子提前两天就起程了，她怕路上堵车而误了送母亲节日的礼物。可是，当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在村头等待她的父亲却红着双眼告诉她一个噩耗：母亲去世了，就在昨天。
　　母亲知道她几天后就回来，开心地张罗了很多她爱吃的东西。母亲对父亲说：桑儿最喜欢吃红果丹了，我这就去山里采。父亲劝母亲：我腿脚不灵活，年龄也大了，还是等桑儿回来你和她一起去吧！母亲摇摇头：不行！桑儿打小就一直爱吃红果丹，都是我采的。桑儿难得回来一次，怎么能让她去采呢？我自己小心点就是。
　　一早母亲就上山去了，可是直到下午，母亲还没回来。父亲瘸拐着出门寻找。晚上，村里人找到了气息全无的母亲，是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下。母亲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两串鲜红的果丹！
　　她发疯般哭喊着母亲，从村头一直跪爬到家里。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她发现了10年前母亲写给她的一封信，这封信早已破烂不堪。发黄的信笺上，母亲的声音犹在耳际：
　　桑儿啊，你究竟在哪里？你这样记恨妈妈，难道真是妈妈做错了吗？如果妈妈现在跟你说，你姐你妹是孤儿，你是我们唯一的亲女儿，你相信吗？这些一直想在电话里跟你说，可是每每拿起电话，妈妈又犹豫不决，我怕你会因此不理解我，更怕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妈妈很想等你回来后，再细细向你诉说真相，可是妈妈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你才肯回来，但妈妈始终相信，桑儿一定会回来看妈妈的……
　　责编：车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