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建构【性别意识的建构与叙述】

　　五四文学之所以被视为“人的文学”，显然要归结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人的发现”，而“性”的发现与“人”的发现是相辅相成的。本文认为周作人对女性“性”的发现，是五四人道主义思潮演绎下的必然结果，其对西方学者性学著述的译介及由此形成的开放的性观念是中国新的性道德构建的有力推手。
　　五四时期，在《新青年》、《新潮》、《妇女杂志》等对贞操问题的讨论尘埃落定之后，人们已经充分意识到女性身体遭受封建礼教荼毒的事实及灵肉分离、生活偏枯的不合理性，旧的节操观念的坚冰似乎在一朝之间被打破，知识界在面对女性性问题上也采取了更为开放的态度。如果说五四人道主义思潮给中国文学带来的最大收获是“人的发现”，那么我们亦可说同时是“女人，”的发现，“女人”的发现对丰富人的解放内涵其实更有价值。周作人的《人的文学》被认为是五四人道主义思潮和“人”的文学思潮形成的标志，这是因为文章开天辟地第一次在现代中国提出“人的发现”及“女人与小儿的发现”的问题：“中国讲到这类问题，却须从头做起，人的问题，从来未经解决，女人小儿更不必说了。如今第一步先从人说起，生了四千余年，现在却还讲人的意义，从新要发见“人”，去“辟人荒”，也是可笑的事。”他从人道主义出发，认为人的理想生活是灵肉一致的生活，爱与性应各不偏枯：“真实的爱与两性的生活，也须有灵肉二重的一致。但因为现世社会境势所迫，以致偏于一面的，不免极多。这便须根据人道主义的思想，加以记录研究。却又不可将这样生活，当作幸福或神圣，赞美提倡。中国的色情狂的淫书，不必说了。旧督教的禁欲主义思想，我也不能承认他为是”
　　如果从更深层的意义上来认识“人的发现”问题，周作人这种“人的发现”实际上又是“性”的发现。周作人在《上下身》中调侃到：“人的肉体明明是一整个”，不必将“上下变而为尊卑、邪正、净不净之分”了：“上身是体面绅士，下身是“该办的”下流社会。”1 927年他的一篇杂文在谈到“上海气”闲话的可厌时，指出“我们相信性的关系实占据人生活动与思想的最大部分”，他提出对于性的认识有三原则：“一有艺术的趣味，二有科学的了解，三有道德的节制”。鲁迅的人道主义思想里也包括张扬人的自然属性这一维度：“魔鬼手上，终有漏光的处所，掩不住光明：人之子醒了；他知道了人类间应有爱情；知道了从前一班少的老的所犯的罪恶；于是起了苦闷，张口发出这叫声。”
　　但女性“性”的发现却是只能属于“五四”的破天荒的一个现代性事件。“身份的消解，意味着主体性身位的确立，身位是人的位格之在，既是一个身体的实体性所在，又是一个可意向性地达到绝对精神的所在，它意指身与心、灵与肉、精神与行为的整合统一。这是人的完整性的真正实现，也是身体革命的终极。”女性的“性”本就存在，但在传统社会中女性因为没有获得“人”的地位，女性身体只是男人泄欲的器具，女性身体的性欲求因此被盲视，两性生活中女性成了完全的性客体。周作人在人道主义基础上对女性“性”的发现，事实上是对女性身体作为性主体身份的认同，对贬低女性的传统性观念是一个彻底的否定，这才是现代女性身体的一次真正的革命。他译介的日本与谢野晶子的《贞操论》，其中就有这种说法：“若照生理的关系说起来，在女子一方面，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性欲冲动的危险时期”，文章承认女性性欲望的合理性存在，否定片面的束缚女性身体的贞操观念。可以说，周作人完全接受了这种思想影响，他对女性身体一与性的态度与他要建立新的性道德主张的立场完全相一致。在《人的文学》中他也曾指出，“古来女人的位置，不过是男子的器具与奴隶。中古时候，教会里还曾讨论女子有无灵魂，算不算得个人呢”。所以他提倡，“自觉的女子要取这个态度，毅然肯定人间的根本的生活，打消现在对于女性的因袭的偏见，以人类一分子的资格，参与人生的活动”。可以说，五四对女性“性”的发现，其意义更应该是以人性为本位的，如有人所指出的：“然这所谓的“女子”，不用说应该是“人”的“女子”；是完全得到。性的自由”的“女子”，不是向来受“性的束缚”的“女子”；是只有“永远的女性”的“女子”；不是因了向来的环境和训练以致具有“弱点”的“女子”。”
　　五四人道主义张扬健全人性，不仅不会否认人的性本能的存在，而且还将性欲望作为人的合理性存在，视其为人的自然属性的当然组成部分。但承认女性有“性”的正当欲求，承认女性的性主体地位，这却是五四人道主义和科学主义推演下思想者致力于新的性道德构建的一个必然结果。
　　具体说，新的性道德构建，得力于五四人道主义和科学主义思潮的合力驱动，它们各从两个方向对传统的性观念形成冲决：其一，以人道主义为核心，重构新型的现代性爱观念，而把旧的陈腐的性观念打破，使性欲望作为人的正当要求，摆到现代个人生活的合法位置。陈独秀号召要打破中国人所谓“偏枯的生活”，其实也是还人以爱与性统一这层意思。其二，五四新思潮以科学主义为核心，通过性科学的传播及引介，对国民进行性教育，疏通了围绕着“性”而形成的种种误解和错误的性意识，将性神秘、性不净、性禁忌等旧的性观念一举打破。科学思潮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性爱心理学，生理、卫生学的引介，张竞生所作的唯科学主义的性宣传(《美的人生观》、《性史》的出版)，这些对五四性观念打破有很大促动。唯有捅破生理、性爱心理这层“窗户纸”，女性的“性”才能被承认，女性的身体才能真正回到现代本体的位置上来。晏始《女子之性的知识》认为中国观念保守，向来视性为猥亵，“这情形在男子方面已经如此，至于女子，更不必说了。因为在向来的社会中，女子本来被看做没有性欲的，只是供给男子发泄性欲，生殖子女的器具。所以她们不但不能承认自己有性欲，并且不能把生殖器官及与之相关的各种名词，从口中说出来；甚至有许多女子，自己患了生殖机关的疾病，也不愿就医诊治”。故而造成两大弊端：“一是道德方面的弊病”，“一是身体方面的弊病”。
　　周作人不仅发现了女性的“性”，而且在推动构建新的性道德方面，他也起到了关键作用。从周作人一些关于现代性爱的正面抑或侧面的言述，我们也深刻体会出这一点。他在女性“性”及女性身体方面的科学态度，来自于他绍介的西方学者有关性学著作的书评。其一是《爱的成年》，周作人表示，“第一章论性欲，极多精义。他先肯定人生，承认人类的身体和一切本能欲求，无一不美善洁净”；他同意凯本德“对于人身那种不洁的思想，如不去掉，难忘世间有自由优美的公共生活”的说法。他在这篇书评中表示非常喜欢英国心理学家蔼理斯的《性的进化》，对于“女子生产，因为尽她社会的职务，不能自己养活，社会应该供养她。女子为社会生一新分子，于将来全群利害，极有关系，全群的人对于她，自应起一种最深的注意”这一说法深表认同，认为“十分切要”，相信“女子问题的根本解决，就在这中间”。他推介蔼理斯《新精神》对于女性不净观的反对意见，“把女子当作性的象征，说物事经他接触，就要污秽，布列纽思说：“世上无物比月经更丑”，到现在这句话还有势力。为什么不放科学的光，到这地方，使我们也得自由与信实呢?因为我们对于这一部分的意见如此，就使我们对于人生全体的态度上，也很发生影响”。另外，对于“勃来克承认“力是唯一的生命，从肉体出；理便是力的外界。力是永久的悦乐。惠德曼能“把下腹部与头部胸部同一看待””。从他对这些外国思想家的褒扬态度也可看出他对开放的性观念的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