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朴刚健的生活本相|质朴刚健

　　曾读过苏轼《东栏梨花》的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洁白如雪的梨花令人气爽神清，人生能看到几回这样的胜景，能逢几回这样的清明呢?把圣洁如玉又拒绝高贵的梨花和人生的叹喟融在一首小诗里，确能把人带入一种审美境界。“东栏梨花”是否是在黄河故道无从可考，但读了张树国以黄河故道梨农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小说集《梨花》，却又沉浸在雪白的梨花、黄澄澄的砀山酥梨、原生态故道梨农生活的风情画中。《净土》中菜农万德大叔，种菜宁可少收也坚持不施化肥。因此“我”一回乡便吃上了30年没有吃过的好味道的菜：“南瓜香烂得没有一点夹丝，茄子味道纯正清香没有酸溜溜清草汁的怪味，辣椒用开水一过炒出来又烂又辣，没有那种草芥末味。”走进万德大叔家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高平房大走廊下挂着的一串串红火的干辣椒，还有绿绿的边、白白的肉干南瓜片和那青豆角捆子，院子里摊晒着紫微微黄澄澄的干黄花菜。”干净红火的农家小院似乎已经告诉我们主人的勤劳与朴实。《梅山湖上》中的梅山湖美得出奇：“湖水蜿蜒一百余里，两岸青山，重峦叠翠，云烟袅袅，清流悠扬，一只只小渔船像一片片柳叶一起一落地飘浮在水面上。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湖光山色，令人万般钟情，流连忘返。”读到此处不免感慨：今天去哪里寻找这样的世外桃源呢？《奶奶》写“我”从小就穿奶奶织的布，冬天贴身温暖，夏天凉快清汗。如今奶奶虽到古稀之年,干起活来仍不输青年人：“纺车摇得呼呼响，线抽得老长，线上到锭子上很紧，四两大的棉穗从桌子滚到地下也摔不散”。作者对故乡生活诗意的发掘和对风俗美的迷恋，反映出对现实主义民族传统的自觉认同。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抒情诗。在《梨花》一个个生活场景中，情景相生、人景相融，到处透出那种率真的场景美和人情美。它是一种艺术化的生活、一场真诚的艺术表演，表达了作者对生存的虔诚和执著。
　　作者着重描绘的故园图景中大地的浑朴、民风的醇厚和人性的自由，是在努力构筑一个天人合一怡然自乐的生存化境，表现一种和谐向上的追求，并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以及人自身等诸多层面上表现的人与人之间的友爱，人与自然的生命交流，人对社会道德规范的自觉认同等。如果说风俗体现了人的自由精神，那么人情的温暖和真挚则体现了人类的美好与温馨。这正是《梨花》作者着意描绘的故乡美好人世的一部分。赶场看戏、鸡鸭炕房、农宅小巷、沿街叫卖，更不用说家乡的砀山酥梨，野菜鱼汤那么鲜美可口。这个世界处处充满春的喜悦与盎然，生命的天空一片纯情。在《月夜》中，丈夫东山从城里带来了好的棉种，妻子绿叶子晚上在月光下到土地上下种。小俩口种完了棉花满身汗水一块跳到河里洗澡。“绿叶子脱下衣服，抱着丈夫的胳膊下了河，撩起水上上下下洗起来，河里泛起一片片浪花。东山给媳妇撮头发，又不时地朝她胸前背后抓一把，绿叶子咯咯笑着，快活得成了神仙。”爷爷带着孙子赶会卖了两捆秫秸换了一毛五分钱，去包子铺要了五个一盘的包子，孙子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下四个，爷爷分享着孩子吃饱喝足的喜悦。最后一个包子不小心滚到了地上。爷爷看了看那个滚落在地上的包子，慢条斯理地问孙子：“吃饱了？”孙子点了点头。“爷爷不再说话，弯腰伸手拾起那个包子，在外腰带上擦了几下就送到嘴里咽了。”《川莲》中的刘黑他爹花钱给他买了一个四川小媳妇川莲，川莲死活不从。刘黑可怜这女子，拿出辛辛苦苦挣的200元钱放在川莲面前让她回四川时,川莲却不走了，对刘黑说，“黑哥我是你的女人，你要我吧，我不能让你人财两空。”最后两人你疼我爱过上了红火的小日子。在《爷爷》中写一位已经四代同堂的爷爷，子孙都孝敬他。但这里分明没有“百岁老翁不种田，惟知曝背乐残年”的景象，爷爷非要自己分家立户，要了一块地：“头一年就收了一千斤麦子，又要栽苹果树。”黄河故道质朴而刚健的生活本相跃然纸上。
　　然而，黄河故道、小于村、梨花乡，看似怡然如画的生活并不是没有酸甜苦辣。《乐土》中的村长张天锡当村长时吃喝嫖赌，当村民公选的改革之风吹到了村子时，为了多拉一张选票，他请村民王大眼喝酒还要免了他的提留款，又捐一万元修路。“把多年的积蓄全部投入竞选也要保住村长的位置。”作为全村最没有权势的那类农民王大眼，在就差他一票时，他在张天锡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勾，“就在这一刹那，王大眼眼疾手快又在另一名候选人头上划了个圈，唱票的结果两个候选人的票数相等，李副书记宣布明天再选”。他还是不想让这个恶人得逞。《燃烧的晚霞》中那个老女人于三芒，被不孝儿女抛弃后在街上卖桔子。一天卖不出去几个钱，当一个中年人来买橘子说是给老母亲买时，于三芒说：“不要钱。”于三芒嗓子很高，一街两巷都回荡着她的声音。这一嗓子直喊得读者心里发颤。《碰食》中的李东山，刚从镇长位置上退下来时每次“碰饭”还有人叫他。直到有一天他换了体面衣服理了发，在镇政府门口等到12点，原先说好喊吃饭的新镇长也没见踪影。无奈中勾着头往家走的他“四下里观看，猛然看见西边矮墙上竖着一架梯子，地上还有一双新脚印，他的脸一下子黑下来，暗暗地骂了一声‘xxx’。”一幅多么生动的黑白分明的世态炎凉图！《梨花》显示了黄河故道作为古文化渊源很深的地方，儒家思想影响很浓。作者生于斯长于斯，接受了“不知生焉知死”的沉重的现实关怀，努力在作品中体现了一种向善的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力量。可喜的是，作为一位非职业作者，能写出一种随性的小说，把平淡的故事说得如此有情致。他回避小说的历史形式去寻求语言表达的最大自由度，只是在作品终结时透过语言的缝隙去显示人和事物的根本，让读者面对这真实来感悟人生。这样的小说，与当地的土产砀山酥梨颇为相似，入口即化，咀后无渣。自然也有一些篇什过于简单，几近人物速写。作者若有志于小说，还有很多磨砺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