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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墓人 约里克 [掘墓人]

发布时间:2019-04-14 04:21:54 影响了:

  在梦里,我常遇见马三结。他的胡子还是像一把乱草缀在下巴上,眼角永远堆着两坨白乎乎的眼屎,浑浊的三角眼半含着泪水,脸上却又笑着,嘴角淌着口水,“ 叫爷爷! 叫爷爷!”他拖着步子,身体摇晃着追赶小孩子。因为老穿着做礼拜用的胶皮套鞋,他根本跑不快,但不管谁家孩子看见他,不是吓得哇哇大哭,就是远远绕道跑了。
  我们连队是回回连,在穆斯林聚居的地方,马三结挖坟很有名气。他去世十几年了,还总有人说起他的好。他挖的坟坑又深又正,虽然他整天摇摇晃晃吊着口水,但挖坟坑的时候绝不疼惜力气。只用一把铁锹,挖一个六七立方米的坟坑,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我们那里的风俗是要当天下葬,现在想起来,我不知道马三结是怎么挖的。新疆夏季最热的时候,地面温度能达到40摄氏度到70摄氏度,戈壁滩上突然而至的暴雨根本让人跑不及。冬天零下40多摄氏度,地硬得用铁镐狠狠撅一下,也只有小碗那么大的坑。
  坟场靠近玛纳斯河,多是盐碱土,布满了大蓬大蓬的红柳和骆驼刺。许多老人和自己家族的亲人都安葬在那里。算起来,这个流着口水,衣服前胸总是发亮的矮个子送走了连队上的许多回族老人。最让人们吃惊又感动的是,坟坑里面亡人最后躺下去的地方,马三结总是先要自己躺下去试一试,把硬一点的土块捏碎,用手把周围的土一点一点抚平,好像在拾掇一个平展的土炕,那里会很舒适。即使是最亲的亲人,也难有一两个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送葬结束后,亡人的亲属都会做一些好吃的素饭,用水桶和钢精锅送到坟上,悲伤和忙碌的人,总归要吃上一点。这个时候,马三结总是不在的。连队上最热闹的娶亲,席面上也从来看不到马三结。只有到了古尔邦节和肉孜节(开斋节),马三结才从清真寺领一些油香和馓子、几小块羊肉。马三结的媳妇和孩子脑子都不太好使。所以当他看见小孩子,趿拉着黑色的胶皮套鞋,欢天喜地地一颠一颠追过去。那时候,马三结几乎是连队里所有孩子的噩梦。他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样子让孩子们十分害怕。有的孩子不好好吃饭睡觉,家里人只要喊一声“马三结来了”,孩子就立即变得乖乖的。我的母亲却说,叫他一声爷爷好呀,他也是命苦人。
  平时,除了去清真寺做礼拜和打杂,马三结还要去坟场上转一转——不能让羊群把坟头踏了;不能让红柳和骆驼刺长得太疯盖住坟头,免得亲人们上坟的时候认不出;更不能让雨水把坟冲了,被浇地乱跑的水灌了。那个偏远的坟场,连队里的许多男人都不敢一个人去,传说在那里总会迷路,走不出红柳丛围绕的坟场,若是在那附近的地里干活,不到天黑,人都早早跑回家了。
  那时候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看着许多大人用白布做的担架抬着人,从来不知道去坟上干什么,只记得去坟场的路十分遥远,全是田边的小路,长长的青草盖住了去路。人群到了,那个坟坑已是挖好的,马三结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站在坟坑里,亲属有时候会让他东铲铲,西垫垫,他的个子在坑里愈发显得矮小。
  临了,马三结却没有人送了。问起马三结的真名叫什么,也少有人记得。那时候已经是1998年,连队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青壮劳力越来越少,抬埋亡人变成了一件大事,常常需要清真寺的阿訇和亡人亲属到处打电话找人,有时候,甚至要石河子市里工作的人跑回连队来办这些事。2004年,我大伯马占奎是一群年轻的后生送的,幸好亲戚众多。我的母亲说,再也没有马三结那样的人——即使给报酬,掘墓仍是最没有人肯干的活,要到处求人。
  我记得马三结的家在连队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扇很小的木头窄门,日晒雨淋,门早已变成了灰黑色。听我母亲说,马三结家里一直很困难,他走后,连队里实在找不到人挖坟,最后,还是让他的孩子去挖坟,接了他父亲的班。2009年夏天,母亲带着我去给奶奶和大伯上坟,坟场里的红柳和骆驼刺早已长得满满荡荡,和玛纳斯河边上的野草、梭梭柴连成了片,大风从河边吹过来,所有的植物都在风里卷动着。在那些相似的土坟中间,因为没有人指路,母亲和我也分辨不出马三结是哪一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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