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和八个人]我有一座山

　　1980年，中国人都在想什么?　　1980年，中国的喀斯特，一个38岁的汉子盯住了一座山。　　这个汉子在想：必须改变这座山，这光秃秃的石山寸草不生，只生风沙与洪水，不改变，神仙皇帝也救不了这穷这苦。他必须想，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因为他是王小苗!他早就说过，这山必须改，但一直天时不利，现在，他可以承包石山了。
　　他对政府说：“我要包山种树!”政府大惊，而后感动，不要他任何保证，无论是谁只要愿意上山种树，每天发3毛钱工资!
　　3毛钱也是支持啊，何况他本来就是想把自己的一切全搭进去的。他定心了，对妻子说；“我要上山种树!”百般温顺的妻子，也被他惊呆了，可他只要支持不要吃惊，眼睛一瞪。妻子赶紧低下头，再使劲儿点几下头。妻子明白，苦日子正式来了，她必须陪着。
　　支持和理解都容易，最难的是找一起干的人。他想来想去确定了7个人，这7个人他有把握拉上山去。因为，这7个人都是共产党员，都是各村多年来带领村民致富难成的怀才汉子，都被这座灾山压着，最难得的是：都不是只为自己就能活下去的人!
　　他一个接一个去问、去试探。果然，全都点头了，只是点头时的情态不同，有哭、有笑、有苦叹、有怒吼……其中一个，刚点了头，一旁的妻子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上来就打：“你敢去我就死，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他给这位嫂子跪下了，磕头：“我为我哥、为子孙后代给嫂子磕头了……”刚烈的女人不哭了，认了，将丈夫推给他，咬牙恨：“你个王小苗!”
　　1980年4月5日，是整个喀斯特应该立碑纪念千秋供奉的日子。
　　8个汉子，王小苗、王家寿、王长取、王云方、王家云、王家德、王开和、王德映，一起到了山前，先背对山，一溜儿跪倒，给生养他们的家村血土三叩九拜。而后起身转身，拿起工具拿起树种，上山。
　　山表山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挖树坑得用钢钎，每一钎都火花直冒，老半天才能打出个洞见点土气，丢下种子，还要从旁边再打洞取点土来，才能够种子存活。就这样从早到晚，从满手血裂到满眼金星，苦拼了好久，却一个树芽也没长出来。刨开树坑查看，一个种子也没有了。原来这石山上的小动物也早就功夫老到，全会钻山取食!
　　战山第一回合大败收场，这期间，王小苗已经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他的小女儿患病死在了去医院的途中，妻子借钱误了抢救时间，而这时他还在山上!那天，8人再次面山团坐，都默默无语，王小苗突然哭吼：“谁怕了谁滚!”吼罢起身就上山，7个老哥啥也没说，起身默默跟上!
　　在一次次惨败之后，8个汉子终于有了一条活路：冬天育苗，雨季移栽!很快，这惨白光秃了几千年的灾山有了第一片绿色!那天，8个汉子抱在一起大哭大笑了好久，比山下山外那些用同样的时间拼来豪宅豪车的能人们还要激情昂奋!
　　90年代，00年代，10年代，中国人都在干什么?
　　8个汉子变成了8个老人，8个老人只有在山上时才能无羞无愧，心安理得，最苦最羞的是这8个家庭的亲人们。这8个老人都曾经是最拔尖的好男人，却偏偏成了最穷的穷家之“主”。他们甚至不敢回家，虽然妻儿老小早就默默认命，虽然他们的泥土孙子有时会对那些富家宝贝昂首大叫：“我爷爷会种树!”
　　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许多人看见那绿色越来越多的山也会感动，也会想到私家小小与英雄豪杰的区别。在栽树的季节，人们也会主动上山，在8个老人的带领下种树，且队伍越来越壮大。政府的感动也在升级，看着那石头山真的可以出现大片大片的树林，不能不再表示一下：每亩树林奖励8个老人10元钱!
　　10元钱也算支持。8个老人最需要的正是国家的理解和认可，于是，8个老人用这10元钱奖励上山种树的志愿者，每天奖励7毛3分钱!这是他们所能出手的极限!有人不要，8个老人就会用红纸将几元钱包好，亲自送到志愿者家中!
　　31年过去了，这座石头山披上了近14万亩的绿林，风沙洪水不断的灾区变成了纯净美丽的风景区，8个雄壮大汉变成了8个枯瘦如柴的老人。他们平均年龄83岁，他们无力种树之后仍是死死守护着山林，他们有句名言：“死在山上，让树活着!”
　　2012年春天，8个老人将14万亩山林奉送给了国家，他们中只有一人对国家提出了一个要求：“能不能照顾下给个低保?”
　　是的，用了31年血拼改变了一座山的老人，人生最后的日子也只能靠低保来维持，他们所住的土坯小屋已经快要塌掉。而8个老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结伴看山，他们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也是在这山上，8条生命融于一座绿山，以别万古以赠千秋，这样的人生，值了!
　　编辑　邱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