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思想汇报 > 思想上 工作上 生活中_生活在别人的生活中
 

思想上 工作上 生活中_生活在别人的生活中

发布时间:2019-04-01 04:00:35 影响了:

  等待   仿佛是谁在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那人一下就老了;言语间也有了大彻大悟的口头禅:我已是嗅着黄土香味儿的人了……于是不再为放田水或者一锄头田界,与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吵架逞强,家里的事从此也与己无关,整天抱着个小孙子从东家转到西家,那份神态比退了休的公家人还要清闲;对任何事情也不再热心,远远站在一旁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他已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后盼着成家立业;几十年就这么在期待中过去了,如今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了家,孙子也抱在了手上,这个时候就是准备自己将要闭眼的事情了。
  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装椁。打听到何处有卖寿器的,就会专门抽一个时间去看看。那制寿器的多是在一个山凹,院场停了四五口新制的棺材,架在条凳上,阳光从山顶上洒下来,聚光灯似的照着那有些苍白耀眼的棺板,淡淡的木头香味儿也散发着肃穆的气息。棺材自然是楠木柏木的最好,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配吗?有一口薄棺安身就已然不错。场子里停的都是些松木的,杂木的,大众化的,跟这满世界的人一样,一抓一大把的,这里敲一敲,那里摸一摸,比女人买一件衣服还要认真百倍。生前的很多事情得过且过,并不讲究,唯独做这一件事时格外较真,仿佛是在对自己的一生做着慎重的总结。连生前过得最窝囊的人也知道要为自己挑选一口棺板敲着梆梆响的,椁头看起来很雄壮的棺材。生前没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死了却要气气派派地做鬼,何况这棺材就是官财,能为后代带来荫福的大事确乎是马虎不得。
  棺材拖进了屋,接着有很多的事要做。那棺板是白色的,一切都还是木材的木质色,这就要请来漆匠,刮泥子,搓底板,上油漆。一般是在清闲的时候,田里该种的种上了,该收的收了,堂屋里码成山的粮食也进了仓,这时就可把要整理的棺材摆放到堂屋里……总之,准备死人的事不能碍着活人的活。自从漆匠进了屋,就一天到晚守在棺材旁,看着漆匠完成每一道工序。石灰用多少,桐油用多少,刮几道泥子,上几道油漆,都要一改往日的随和,变得分外挑剔。有时忙着忙着,又有些茫然,因为不知这自己操心费力弄的棺材,到时候自己睡不睡得成。村里常有意外去世,又没有事先准备的,人家来借就不能不同意。其他任何东西,一担箩筐或者一把锄头,只要自己心里稍不愿意,就可一口回绝,但是这棺材,这装死人的东西,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总不能说这是我死了要用之类的不吉利话吧。虽然大家知道终归是一死,但心底还是惧怕死神的到来。听说有道行的漆匠在整棺材的时候,往往能看见那棺材新上的油漆映出的魅影,分得清那影子是男是女,而那影影绰绰的鬽影,就是将来要进这口棺材的人。在挑剔和担心之余,主人往往要再三追问,而漆匠总是笑着一脸神秘,拿着漆刷子在那棺材上刷,并不做声。问急了,才说一声,您老放心啊!然而主人仍是将信将疑,望着棺材下面摆满了石灰、桐油、调好的泥子、刮刀、刷子,嗅着一屋的油漆和桐油味儿,心里有一种不知为谁忙的惶惑。不论如何,上了几道油漆之后,那棺材就整好了,心里也会有完成了一桩大事的喜悦。来了客,主人就会笑眯眯地向客人介绍这口棺材的种种好处,好像在向客人展示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大事的荣耀。为了证明这口棺材的确是好,主人还会爬进去,睡到棺材里,两只手平放到自己的腿上,说,你看,正好!生怕别人抢了去。
  棺材放在堂屋的角落里,为防落灰,上面盖一张破蓑衣,走亲戚来的孩子望着那堂屋角落里的棺材,觉得是蹲了一只可怕的野兽,只有那主人,总是添置了一宗大档家具的喜悦。
  置好了棺材的人,从此更坦然了,对许多事情似乎有了新的看法。比如菜田里别人挖田时,明显地挖过了界,多占了一锄头宽,见儿子气得硬着脖子提着锄头要找上门去评理,那汹汹的气势和自己年轻时一样,就会劝儿子说,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得儿子一愣一愣,像不认识似地望过来;原先许多看不惯的事儿,也由着儿女们去了,顶多说一句,要是我年轻时候……接着摆一摆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可。这时不坦然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担心别人死在自己的前头,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口棺材睡去了。
  先前得病时,总是怕死,孩子还没成人,老娘也拄着棍子,没有了自己,这上老下小的会怎么过。现在得了病就是顺其自然,心想自己死也死得了,孩子们早都成了家,有的像自己这个岁数的人,坟头的草长了几尺深了,所以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死了也不枉费了自己的那一口好棺材。可世上的事并不都是天遂人愿,连死也是一样,病倒在床上几天,眼看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躺进棺材了,过几天却又活过来了,又能拄着棍子在房前屋后转,再过几天,又能挑一担绿汪汪的猪草从田里回来了。
  棺材放在屋里已很多年了,上面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原先上的油漆已不鲜明,不知是谁搬东西不注意,还碰掉了一块。时间长了,又担心那棺材板子长了虫,成了一个空壳,那就麻烦了。于是又要打桐油请漆匠来刮,来刷。棺材整了几回了,自己还没有死去,原来抱在手里的孙子已经挎着书包上学了;重复的事情仍在重复着:耕田、下种、栽秧、收割、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没有了孙子可抱,闲下来时,仍是考虑自己死去以后的事情。如死后的一身装裹,戴的帽子,穿的衣服,棉的夹的,几套衣服早已请裁缝做好,自己试穿时还蛮合身,只不过总感到穿着那一套黑色的不知是清朝还是明朝式样的官人衣服,就像从地下爬起来的冥府衙役,好在从自己记事时起,祖辈们入土时就是这样一身的装束。大家企盼着穿上这一身衣服,到来世托生就能得一官半职,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一生。这些衣服放在楼上仓里,过一年两年总要在日头好时拿出来晒几回,虽然用旧报纸包着,可一拍打总会扬起呛人的灰尘。
  自己埋的坟地也选好了,在那块坟场的两棵大树下,通风向阳,土脚也厚,原先自己在这山上开荒种田时就瞄上了,只种过一季庄稼,后来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让荒着,繁茂的杂草掩盖住了它,就像藏住了一块宝地,包裹了一个秘密,只是偷偷向自己的儿子姑娘说了说,死后让他们把自己埋到那里,但又在时刻担心别人看中了那一块,先占了。自己一生没有什么能耐,既不能当个有势的老子让孩子们去出人头地,又不是个有钱的主儿给儿孙们留下值钱的遗产,除了一幢破旧的房子,什么也没有,自己死了占一块好地方,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一点儿好运气。连那碑文自己也用毛笔写好,只是卒于某年某月几个字没填了,一张纸卷了,放在屉子里,到时候孩子们照着往碑上搬就行了———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们也闹出什么笑话,是先妣还是先考都分不清。
  已经是万事齐备,只等入土了,自己却还好好地活着,同辈正一个个死去,就像过了秋天的蔫茄子,一只只从茄物的枯茎上掉了下来,落到田土里。每每听到死亡的消息,问是老人还是年轻人,如果是年轻人,心里就担心是否是家里没有寿器的,会不会来把自己的棺材借了去,接着又打听埋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抢占了自己看好的坟地。
  人就在担心中等待着。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就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过程中。
  夜晚的鼓乐
  往往是在半夜,突起的凄厉哭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刺破了夜的寂静,于是大家知道,谁家必是老了客了。
  如同茄子老了会掉到地上腐烂,作为这世间的过客,人老了也会入土,一年里老客的事总是有几次。只不过是有些意外,那某某某,前两天见了还不是好好的嘛,还见他拄着一根棍子,手里摘了一把青豇豆……听着那不同于两口子打架和婆媳吵架的合唱似的哭声,忙匆匆披衣起床。去有了丧事的人家帮忙白事路的活儿,是不能等着请的。
  人是早已断了气,还躺在床上,脸上盖了一张黄色的草纸,几个家人正围着尸体哭丧。床头放了一个破瓦盆,烧着几张草纸。草纸点燃时,冒着一层绿色的火苗,慢慢地卷过去,火苗走过后,那纸就成了黑色的灰烬。纸烧完,那火苗也灭了,化一股轻烟从窗口飘出去,似人的魂魄游走了。这落气纸烧完,人才算是真的死了,但是一缕青烟的灵魂只是飞到了村子的上空,蹲在云层之上看人们如何祭奠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躯壳。来人把那跪在床头或地上的泪流满面的死者家人扶起来,说,人已走了,商量后事要紧啊。于是那家人哽咽几声,擦一把眼睛,站起了身。
  先是要去找组长。提了礼物,打着手电筒去敲开了组长的门,这孝子早一膝跪了下去,报告家里的丧事,说一切全凭组长做主。组长一脸严肃地把孝子扶起来,说先回去,我等会儿就来……他是要去安排人事。家里的人忙着翻找装裹的衣服,一面就有人去找两个年龄大的来,为死者净身,不能把人世的污浊带到另外一个世界。穿上那装裹的一身黑衣黑裤,为死者净身穿衣的人忙完,就出门来洗了手,坐在堂屋里接过死者家人敬的香烟吐着烟圈,话题仍围绕着死者生前的事情。我前天还和他说了话的,见我推一车粪上不了坡,他还用一只手帮了一把……正说着,那死者家属递来一个白纸包,相互推让一番,终是接了。不用看,那里面包着几块钱,算是给死者穿衣的小费。这个时候,组长才趿着一双鞋走来,孝子见了,又下跪。组长便扶起来,接过死者家属递来的香烟点燃,吐出烟圈来,脸就像隐在烟雾后,问棺材放在何处,还要不要找漆匠刷。得知一切都已准备好,这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望着门外的一片无底洞似的黑色,说,要到天亮才能去找人。而这家人的表情,总是恨不得立刻把丧事办完,早点儿结束这逢人就要叩头下跪的矮人一截的生活,还有许多的花费。
  到天亮时,组长找的人来了,在朦胧的黎明和清晨的寒气中,一个个手插在裤兜里,两肩耸着,脸上没精打采。孝子一见,忙走到来人面前抓了人的肩一个个下跪,来人伸手一接,把孝子扶起来,孝子就又走到下一个人面前去行下跪礼。而请来烧火做饭的妇女,不知何时早已从后门进来,在忙着洗锅抱柴生火了。这是人缘好的家庭才有的事,如果大家看不惯这人的所为,见了村人又鼻子眼睛朝上,人们便不会来得如此迅速,常是天大亮了,还不见一个人来,尸体还放在床上,厨房里也安安静静一片寂然,那孝子就要一遍又一遍地去上门下跪,请人来办丧礼。这时他才体会到活着的难处,人是不能只顾我行我素的,平时还应多看大家的脸色。
  来了几个人手,抽了烟,喝完了茶,组长才招呼去搬棺材。堂屋中间放两条板凳,众人把棺材抬过来,放到板凳上,内行的人就望着堂屋上的檩木,说棺材要对着一进大门的第三根檩子,接着说出许多让人半信半疑的讲究;然后由人帮忙,孝子把那穿好衣服的亡人背出房来,放到那棺材里。亡人生前常用的东西,拐棍或是一杆烟袋,如果忘了放进棺材,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与其说是给亡人的准备,不如说是活人想象的需要。棺盖这时并不盖严,用一棍擀面杖撑着,大约是让那躺在棺材里的亡人觉得他并没有立刻就被人分离开来。棺材前放一个小桌,上面立着亡人生前的相片,仍是淡淡地笑着,看着人们在他面前的痛哭,跪拜和种种的忙碌。桌上还用一个碗装了半碗的香油,一根捻子沾在碗边,幽幽地燃着,那算是长明灯。捻子做得粗的,那一碗香油一会儿就燃完了,又要去坛子里舀。家里的一个老人见了,就心痛地说,用了几碗了,不晓得把那捻子搓细些……小桌下放了一个破瓦盆,里面烧着纸。瓦盆边铺了一只麻袋,那是供叩头烧纸的人用的。棺材,遗相,长明灯,烧纸,营造的沉重悲痛的气氛,使进门来的亲友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得不跪下去,叩几个头。而那孝子也必定陪着跪在一旁,等来人叩好了头,烧好了纸,爬起来,扯他起来时才能从地上起身,否则就会让人觉得做孝子的不悲痛、不孝顺、不称职,成为人们谈笑唾弃的话柄。站在门口的孝子为了给人们塑造一个称职的形象,有多少人进来他就要下跪多少次,吊唁人给亡人烧纸叩头,孝子也须跪在棺材前陪着,那跪破膝盖是常有的事。不管生前对老人如何,死后头叩得勤就是一种孝敬。
  不知什么时候,请的一班喇叭就到了。在大门外,长号向天呜咽,吹得撕心裂肺,仿佛在推波助澜地把痛苦推向高潮。果然在这嘹亮的喇叭声中,那屋里的哭声突然拔高了。在人们的唾沫中,丧事办得热闹的,就会成为孝敬的楷模。喇叭班子的桌子就支在大门外,如若下雨,必是用雨布搭了一个棚,他们在棚里“上”“孔”“化”地打着牌,用一个人看着,说来客了,忙覆下手里的一把牌,抓起喇叭或锣棒就吹就敲,来客点燃了一条鞭炮,迎客的也点燃了一条鞭炮从门里迎出来,炮竹炸的硝烟一阵阵地冒,来客提着几把纸或者一条烟,举着一面花圈,从硝烟中穿进大门去。如果来的是死者的至亲,就会听见一阵哭声像一阵浓烟飘出门来。不会哭的,哭一阵也就不听见了动静,擦了眼泪问是什么时间去世的,说自己接到消息时还在忙什么,不然要到得早些……生怕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会哭的,必定是一边哭,一边说着死者生前的磨难和对自己的种种好处,那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外人听了一定会觉得好笑,可在那种场合,大家都会陪着泪下。
  早有人去看了一头猪,讲好了价,拖来杀了,白白的猪肉摆在案板上,几个帮厨的妇女有的忙着洗猪肠,有的忙着切肉,有的用烙铁烙猪蹄,随着嗞的一声响,闻见的是肉的焦糊味。吃了早饭,都还没有离饭桌,喝着茶,抽着烟,组长坐在桌旁,一只脚跷在椅凳上,指着几个人说,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去发井。那被点了名的,有的不情愿,咕哝说,上次发了一回井,这就找到我们了?组长听见了,说,那你说去搞什么,明天和我们一起去抬重?众人便一起笑起来,听得出那笑声里鄙视的成分。咕哝着的人一望到那口沉重的棺材,自量自己弱小的身子没有能力上去对付,只好扛了锹、铣,和几个同伴上山去挖坟坑。组长还在后面吩咐说,给他们一人一包烟,莫忘了烧一壶茶。几个人便扛着锹、锄头、铣穿过街,向山上走去。街边有老人看见了,从门口伸出头来,问其中熟悉的。这上山去挖坟坑的,知道那人的耳朵不好,就提高了声音说,是某某某走了。那偏着头,捂着一只耳朵的老人终于听清了,说,你看这,昨天我还看见他拄着棍子在河边上站……仿佛那人没打一声招呼,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去了,是一种缺憾。上了山,几个发井的就可凭自己的印象给死者选一块坟地,说某某某爱清静,就在这里吧,或是说某某人爱热闹,这里坟多,好。于是叮叮当当从肩上取下家伙,几锄头刨开满地的杂草柯,在开锄之前先放一挂炮竹,算是告知当地亡灵们,又有一个邻居要来定居了。
  人死之后,一般会在屋里停放一夜。说埋葬的日子不好,将棺材在屋里停放几天数月乃至经年的事,已经成为历史了。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仍需活着,那些对死人的祭奠不全是祭奠的需要,也有做给别人看的。棺材停在堂屋里,就要守灵。守灵有仪式,那就是打丧鼓。鼓是现成的,镇文化站就有,出几块钱就会借用一夜;而那打丧鼓的人自有一套班子,只要找到其中的一个,那人就会把一班人凑齐。
  吃晚饭时,那打丧鼓的人从暮色中出来了,三人或者四人,提着两个鼓棒,抬着一面牛皮鼓,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好像是来赴喜宴。醉颜酡酡地下了宴席,喝完茶,点上了烟,口里冒出的烟熏得眼乜斜着,其中的一个说,搞啊?其他的几个人同意地说搞撒。于是就有一个人把那燃着的半截香烟在鞋底上一戳,熄了火,丢了烟头,提着二只鼓棒朝大门外走,后面自然有人把那像一个石凳似的鼓抬到大门外。一捶下去,鼓声铿然,像敲打在人的心上,于是喧嚷的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见那打丧鼓的人敲打着鼓,唱进门来。唱一段,旁边的两个抬鼓的把鼓往屋里抬一截,一直从大门外抬进天井,再从天井抬进堂屋。前面唱的那一段叫祭鼓,鼓抬进了堂屋的棺材旁,一个敲鼓,一个唱,那才算正式开场。打丧鼓的已经老了,牙已掉了几颗,本来底气不足,嘴又漏气,那唱词便含糊不清,只听得咚咚的鼓声。唱的多半是一段古事,无非是三国或者是十二孝的故事,或者死者是一位老妇人,便会唱《十月怀胎》,唱得围坐棺旁的人都会想起自家老娘的种种艰辛处,于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过了几天,人们提起来还都点头说,那次的丧鼓打得实在是好。
  这丧鼓一敲就是一夜。半夜时,有人出门来起夜,在高高的星空下听不见那丧鼓的唱词,只能听见夜幕里抖来的咚咚的鼓声。那鼓声远远地传来,时急时缓,像有一个人在走夜路,跑一跑,歇一歇,再跑几步,再歇一歇,被什么追赶着。抬头望一望天,天上是稀稀的几颗星子,仿佛是孝子们的泪眼,而那月亮,正如一张苍白的幡纸沾在夜空。
  天将晓,那丧鼓突然变得高亢激昂。原先由一个人唱,转成了那三四人的合唱。这是告诉人们,出灵即将开始。在高亢的丧鼓声中,那家人的呜咽变成了号哭。人们揭开棺盖,让死者的亲人看他最后一眼。随即棺盖移来一团黑暗,亡人便被永远盖住,进入黑暗里的世界了。喇叭师傅不知何时已聚在大门外,一朵朵喇叭朝天呜号,那孝子孝孙们扶着花圈跪在大门外,能哭的则哭成了泥,不能哭的也须低垂着头以示悲哀。随着几声冲天的炮响,众人已如蚁似地把棺材抬出了门。
  灵柩出了门,这家人的愿望就是早点儿抬上山去,入了土,一个坟堆砌起来,那痛苦和死者善后的麻烦也就结束了。但是这个过程往往却被抬灵柩的人拉得很长。大家住在一个村里,谁对老人不孝敬,面上不会说;谁对人不尊敬,平时不愿帮人的忙,也不愿求人,面上也不会说,可到了这时就会“说”了。灵柩出了门,前后各四人抬着,旁边分别还有四人扶着,像一大群蚂蚁在搬着一件东西。于是你往东走,他往西走,那灵柩就在中间打转。刚走了没有二丈远,大家喊要歇一歇,走在旁边扛着板凳的人便不失时机把板凳从肩上取下来,从灵柩下横过去。抬重的人放下灵柩,抱着膀子站在一旁,或者干脆坐到了地上抽起了烟,都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天南海北聊起来。这就急坏了孝子。时间已近中午,还有许多的善后等待着处理。于是那孝子就要一一给抬重的人下跪,一一敬烟。这歇息的地方往往选在一个坡地或者刚下过雨的乱泥处,这是起心要出孝子的洋相。孝子不管是坡是泥是水都得跪下去,若稍露矜色,不肯屈就他的双腿,那灵柩就休想再移动半步。往往是二三里的路程,天不亮就出了门,到了日上头顶时那灵柩也还在路上打转,更有甚者,那灵柩往前跑几步,又往后退几步,突然的一声喊,那灵柩就被抛到了路边的秧田里,侧歪着,上面沾满了泥,任刀子剜着死者家属的心,于是那一个年龄大的长辈必是扯着那孝子又挨着给抬重的人下跪,一边哭着喊伯喊叔喊哥,似要把平时没有说的尊重话说完。这时的丧礼就成了严酷的拷问和惩罚,罚得让你刻骨铭心又不敢怒一言。
  坟坑早已挖好,那灵柩抬上山来,放进了坑里,解开灵柩上的抬杠,粗黑的棕绳也从灵柩下抽出来,挽成一卷和那抬杠放在一起,好下山时拿回去,很多人望着那抬杠绳子,不知下一回要抬谁,而谁又将是那个孝子,他就要想想该站到别人的立场,按照别人生活的需要,哪些做得不够,做得不够逢源。在一铣铣的土往那棺材上丢之前,孝子还要用衣裳兜几捧土,往后倒着走,将那衣襟里的土撒在灵柩上,这个时候,孝子的任务才算完成了,才能吐一口长气。大家忙着往那棺材上盖土,组长安排着谁谁下山去抬石头,谁谁下山去挑石灰。亲戚们将花圈靠树放着,喇叭师傅们在灵柩下坑时用力吹一阵,这时也就完成了差事,下山去吃了饭拿了工钱好走路,心里在盘算不知这家主人是不是大方,会得多少的工钱,否则下一次来还用不用这么卖力。
  丧礼结束了,活着的人还有许多的事做:扫墓,祭拜,回忆,褒扬或者批评。死者已然无谓,但却是活着的人生活的需要———人的一生,就是活在别人的生活中。
  责任编辑:赵燕飞

猜你想看
相关文章

Copyright © 2008 - 2022 版权所有 职场范文网

工业和信息化部 备案号:沪ICP备18009755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