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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有草舍|草舍对什么

发布时间:2019-06-19 04:37:29 影响了:

  一  茅廊巷处于市区的中心地段,宋时有柴场,故名。附近有浙二医院,有俗称为城站的杭州火车站,隔壁有忠孝巷,明时于谦曾居此。粉墙黛瓦的巷子里,宁静而和谐,路灯洒下一圈暖暖的昏黄灯光。天蒙蒙地亮了,巷口的菜场才逐渐嘈杂起来,挑担卖菜的贩子开始与早起的主妇们讨价还价,引车卖浆者悠长的吆喝声引来鸡鸣狗吠。菜场旁边有一座茅草屋,柴门吱呀呀地打开了,我姆娘蓬头垢面走将出来,回转身去对刚从床上坐起的女儿阿凤说,快起来吧,帮我去给人拔鸭毛。
  这是一座在闹市中显得很突兀的茅草屋。我母亲称其草舍。它的墙基一半是砖,一半是黄泥,砖砌的部分大概是原先人家瓦房的废墟,残墙断壁人去屋空,姆娘一家人搬进去时没钱修缮,便用黄泥稻草对付着先住了下来。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母亲早已人不敷出,再也无力接济她的娘家兄姐们。姆娘的大儿子在青海劳改,二儿子去了朝鲜打仗,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初中辍学的三儿子秋生和女儿阿凤。瘦小的秋生跑到笕桥机场去修跑道了,姆娘每天早晨带着阿凤去茅廊巷菜场替人杀鸡杀鸭子,挣几个辛苦铜钿弥补生活。
  杭州人称姨夫为干爷,我的干爷病怏怏躺在竹榻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瞧着茅屋顶上一块补丁般的玻璃出神。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这个曾经的绸布店倌,抗战胜利前夕被日本兵暴打过一顿,每当阴天下雨就会浑身疼痛乃至咯血不止,不到六十岁,就几乎完全失去了劳动力。
  菜场里污水横流,牲畜的粪便随着污水流淌到草舍门前,姆娘和阿凤捡了两块断砖扔在污水中,一老一小踮起脚尖从砖上走过去。鸡贩鸭贩看见她俩就扬起手招呼,快过来,买主都等不及了!姆娘颠着一双半解放的小脚跑过去,阿凤拎着一把热水瓶一只破脚盆紧跟其后。姆娘手起刀落,一只老鸭子嘶哑地喊一声,双脚和翅膀在她手中剧烈地挣扎,鲜血汩汩地注入了地上的小碗中。阿凤手忙脚乱接过老鸭子,摁在盆里,滚烫的热水带着鸭血溅到她脸上,小姑娘在清晨的寒风中打着哆嗦。
  买主是金钱巷派出所所长的夫人,茅廊巷是她先生的辖区。1949年5月杭州城易帜前夕,所长就在菜场门口摆一个皮匠摊,一边给那些军警宪特钉后掌补鞋帮,一边东扯西拉地打探消息。太阳出来的时候,秋生将他父亲搀扶到一张竹躺椅上,我干爷眯缝着眼睛,冷冷地靠在躺椅上瞧着这个不安分的皮匠。“这个江北佬不像是良善之辈,”他对儿子说,“我们要对他提高警惕。”
  干爷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大儿子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这个参加过中国远征军到过缅甸印度的中尉连副,在东北长春被四野俘虏,经过一个月的甄别教育,领了遣散费爬上了南归的闷罐子列车。他的二儿子则跟着国军110师师长廖运周在淮海战役中起义,成了解放军的**班长,在渡江战役中荣立大功,已经进军大西南。
  干爷是一个城市贫民,他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管不了,怎么管得了儿子们的人生选择?他有什么可以提高警惕的?!但是他的眼神依然那么犀利,从浑浊的眼球后面透出**般的一缕寒光。“他会找我们麻烦的,”干爷跟他的三儿子说,“快了,很快他就会找上门来。”
  这天早晨却并没有人找他家的麻烦。摇身一变为派出所所长夫人的皮匠老婆表现得很是和蔼可亲。老鸭很快被褪尽了毛,白花花的显得很肥壮。跟老鸭一样肥胖的所长夫人对阿凤说:“今天早点回去吧,等着报喜的人上你家去。”阿凤将杀白鸭子用一张荷叶包好递给她,不敢相信地说:“我家有什么喜事可报的,莫非要给我三哥安排正式工作了?”所长夫人有点不高兴了,两条稀疏的眉毛渐渐地拧起来,瞪了她一眼。她说:“你目光能不能放得远一点,进步一些?”阿凤吐吐舌头说:“那我家还会有什么喜事呢?”所长夫人哼了一声,拎起菜篮子离开她们,走了几步她回过头,说:“你二哥又立功了。还当了排长,这才是你家真正的喜事,懂吗!”
  对于我的干爷姆娘来说,居民区敲锣打鼓送来的喜报,却似乎远远没有二儿子从朝鲜寄来的第一个月排长津贴来得实惠。草舍里连两把请人坐下的椅子都没有,姆娘就站在柴门前向报喜的人们表示感谢。居民区主任说,你家有什么要求人民政府帮助解决的问题,尽管提出来。姆娘看看黝黯而家徒四壁的草舍,欲言又止。邮递员骑着一辆铃儿叮哨乱响的破脚踏车过来了,“快拿图章来,有你家的汇款单!”阿凤嗖的一下蹿出人群,手舞足蹈说:“我二哥寄来多少钱?这下我可以回学校去读书了吧,再也不用天天一大早起来拔鸡毛鸭毛了!”
  许多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天,秋生那双蒙着一层老年白内障的眼眶里依然潮腻腻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秋生从机场工地上回来拿换洗的衣服,老远看见草舍前簇拥着一群大妈大嫂。秋生迟疑不决地走过去,听见阿凤喜极而泣的声音,他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些。这时候已近中午,阳光照射着草舍旁的法国梧桐树,一根晾衣绳拴在两棵树上,干爷的一件旧长衫在微风中摇曳。居民区主任又问了一句,要我们帮什么忙?秋生看见菜场的矮脚经理也在看热闹,一句话便冲口而出:“能不能从菜场拉一根电线出来,让我家也用上一盏电灯泡?”
  人们都盯着矮脚经理看了,看得他很尴尬。那时没有各家各户的小电表,往往是七十二家房客的大墙门里,共用一只大电表。秋生央求说:“我家草舍夜里点油灯实在太不安全,有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泡就谢天谢地了!”又说,“电费每个月都照算好了,我们不会拖欠公家的。”
  大妈大嫂们都看着矮脚经理,看得他嘿嘿地讪笑,一位漂亮大嫂搡了他一把,叫你表个态呢。矮脚经理就势抓住她那丰腴肥白的手捏了一把,他说,没问题,光荣之家么,照顾一下也应该的,再说还有你的金口。漂亮大嫂甩开他的手,说,别说得这么好听,要看你这个武大郎的实际行动,主任你说对吗?
  居民区主任笑了。她说是的,草舍里点油灯确实不安全,这里不是乡下,一旦着火左邻右舍都会遭殃呢,尤其你这个菜场。矮脚经理咬了咬嘴唇,终于挥了挥手说,好吧,今天就给他家装上电灯。
  阿凤的嘴唇哆嗦着,好像快哭出来了。姆娘忙前忙后,又跑去买了一盒飞马牌香烟来招待矮脚经理和菜场的电工。秋生在草舍里爬上爬下,帮助电工拉线。惟有干爷一如既往地靠在竹躺椅上,似乎怕别人嫌弃他的病,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灯突然亮了,秋生从一架竹梯上跳下来,他的身子像一根晾衣竹似的轻盈无力,他的双脚因此而略显茫然地落在了泥地上。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泡就这样晃花了他们的眼睛,昏黄的灯光竟然如此炙热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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