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火车的命运绝唱_命运森林

　　由于国家禁伐的决定，与森林铁路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工人们下岗了。就像小火车曾经给他们带来了终生难忘的体验一样，在经历了往日的辉煌之后，因为小火车的消失，他们的命运轨迹突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森铁工人的命运绝唱
　　
　　
　　站在空荡荡的苇河火车站，我一时竟然有些恍惚。这是2005年6月的一天，眼前的车站没有了往日的繁忙，显得冷冷清清。要知道，在过去，整个车站里停的全都是往外运送大木头的火车，工人们紧张而有序地在车站里装卸货物，老式的蒸汽机车兀自冒着浓浓的白烟，到处一派热闹景象。这里曾经是长白山木材往外运输的重要枢纽，而如今，随着国家禁止采伐森林决定的下达，苇河火车站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
　　由于惦记这里许多与我朝夕相处的森林工人的命运，我多次来到苇河，试图寻找他们往昔和现在不同的生活境遇。
　　延续百年的森铁“巨兽”
　　说到苇河的森林铁路（以下简称“森铁”），就很有必要说说蒸汽小火车的发展历史。英国是蒸汽小火车的发源地，早在1804年，为了解决运煤难的问题，科学家特里维西克就研制出蒸汽机车的雏形。1825年，著名发明家斯蒂芬森制造了“运动一号”蒸汽机车，从而宣告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车的诞生。同年，世界第一条铁路在英国正式诞生。1852年，为了运输木材，美国建成了第一条木轨道森铁，并于1876年正式修建了一条铺设钢轨的森铁线。从此以后，森铁在世界各国林区广为使用。
　　
　　苇河位于黑龙江省长白山脉张广才岭西麓，东接大海林、亚布力林业局；南连山河屯林业局；西靠五常市；北邻尚志市一面坡镇。中国最早的森铁就在这里，是由俄国于1912年修建的一条全长20公里、轨距宽1524毫米的森铁。目前苇河森铁总长为193公里，拥有9台28吨蒸汽机车。回首过去，可以说苇河森铁历经了东北沦陷时日本帝国主义对森林资源的疯狂掠夺，参予了全国解放战争时的物资保障，特别是为支援抗美援朝、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做出过重大贡献。
　　在经过近百年的历程后，苇河森铁已成为迄今为止中国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备的一条森林蒸汽小火车铁路线，堪称一座活的森铁博物馆，苇河也因此成为国内外有影响的知名特色区域。每年来苇河观赏小火车的游人成千上万，其中不乏英国、美国、日本等国外的游人。在这些发达国家里，蒸汽机车早已退出运输历史的舞台。他们不远万里专程来到中国，就是为了怀念和记录这只延续百年的森铁“巨兽”。
　　老“油包”的一家
　　时光流转，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百年历史的苇河森铁如今走到了命运颠峰的尽头。这位辉煌一时的森铁“巨兽”终于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颅。多年来，在与苇河森铁的交往中，我一直在倾听这只“巨兽”顽强跳动的脉搏，并与这里的工人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一般说来，蒸汽机车包乘组由3人组成，有正司机、副司机和司炉（小烧）。他们分工很明确：正司机坐在机车的左侧眺望，负责操纵整个机车；副司机坐在机车的右侧观察，负责拉汽笛和协助正司机工作；司炉只负责烧火、加煤。由于长年将大半身体探在车窗外眺望，司机多数患有风湿病。平时走班（跑车）时间长，大都在路上吃饭，没有准确时间，他们一般患有胃病。在运行时，由于森铁是单行线，机车有时在站台上要等前车或后车通行，经常会晚点几个小时，有时在外走班一天一夜是常事，多时要几天才能回家一趟。所以每个车组的3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相互之间的关系相处得也最融洽。他们之间都称为“伙计”，蒸汽机车也被他们称为“伙计”。
　　在与工人们相处的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爷仨都是蒸汽机车司机的张洪友一家。年近60的张洪友红光满面，身板特别结实。为招待我，他的老伴特意为我做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有山木耳、山野菜和山蘑姑。我们一边大碗喝着老山炮（当地的老白干），一边听张洪友讲述着苇河过去的往事。
　　酒过三巡后，张洪友的嗓门更加洪亮起来：“这些山货都是朋友过年时送来的，现在还很新鲜。过去山里动物很多，冬季雪大野鸡都往屋里飞，每次走班在山里都能见到鹿、狍子、熊等大型动物，小动物如山鸡、野兔到处都是。有一次，走班快到大岭时，铁道线上有一个个头挺大、黑呼呼的东西，我的师傅使劲拉着汽笛，那东西也不躲。因为是上坡，车又不能停下来，眼看就快到跟前了，它才慢慢地走下铁道线，把我们急得一头大汗。等靠近了，我们才看清，这是一只几百公斤重的大黑熊。万一不小心撞上它，我们的火车不脱轨才怪呢。”说到这里，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洪友19岁参加工作，当过司炉、副司机、司机长。刚上班时，苇河森铁上跑的多数是德国6吨、8吨的机车，那种机车很小，后来有了18吨和21吨蒸汽机车。跑了几十年后，在上世纪70年代换上了28吨的哈尔滨和石家庄的国产机车。后来他开的就是54号石家庄28吨蒸汽机车。
　　张洪友的两个儿子也开小火车，哥俩在一台机车上工作，开的是53号哈尔滨产的28吨蒸汽机车。由于哥俩都很忙，他们的孩子就放在父亲家里。张洪友每次下班都帮助老伴照顾孙子，或者浇浇他心爱的杜鹃花，含饴弄孙，其乐融融。
　　虽然开火车这行辛苦，但张洪友很爱他的老“伙计”，视若掌上明珠，每天都要把它擦得油黑发亮。“虽说一天人造得像个油麻花似的，我还是爱这一行，对蒸汽机车很有感情。如今听说要拆除和我们朝夕相处的老‘伙计’，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将来它再也不能和我穿山越岭了。你知道吗，我那老‘伙计’从来没在半路上给我找过麻烦。”他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湿润起来。在过去，最初的6吨蒸汽机车很小，只能在站里倒车或编组用，那种机车上不了大岭。现在，机车的吨位越来越大。过去木材多，都是笔直的大圆木，每趟列车都要挂十几节车厢，上双峰大岭时要用两台单机牵引，或一推一拉，否则上不去。上岭后就得提防下岭时溜车，这是因为车体太长，下岭时速度越来越快，后车厢会将前车推出轨道造成事故。这也是一般窄轨蒸汽机车下岭时都要特别注意的事项。
　　
　　那个年代，森铁局非常兴旺，当火车司机的张洪友工资很高。森铁实行半军事化管理，运营非常正规。“白天看旗叫旗语，夜间看手提信号灯叫灯语。蒸汽机车在运行期间，点着火后一般没有大问题是不能停火的，一般在半年才停火检修，机车司机是换人不换车。在运行时还要有首车，车长都坐在首车上观察，是否有木材落在车下。夜间还要将信号灯挂在车外，如果司机见不到信号灯，就得马上停车检查，是否车厢有断钩现象。那时岁数小，每天就是擦车、加水和烧火，也不知道劳累。一年四季都运木材，三四天才回家一趟，每天都像用油浸过的。下班走在路上，人家都离我们远远的，生怕沾人家一身的油污，大家都管我们叫‘油包’。后来家人也这么叫开了，每当下班回到家中，还没有进屋，家人就喊：把‘油包’扔在棚子里。”说起这些往事，张洪友眯缝的一双小眼睛突然间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在苇河森铁线的两侧，居住着几千户像张洪友这样的林业职工，这群人和森铁有着深厚的感情。这是一群靠森铁生存的人，森铁既是他们的交通工具，又为他们带来一切生活物资。张洪友说：“由于原始森林每年都在急剧减少，国家天然林保护工程已经启动，森铁拆除在所难免。现在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我的两个儿子，能否找份工作养家糊口还不知道呢。”
　　说话间，张洪友又要走班了。他将蒸汽机车擦拭得又黑又亮，拉响了火车的汽笛，“呜…呜…”火车吐着烟雾，缓缓地移动着。我抬眼望去，机车越跑越快，驶进了大山深处……
　　森铁的的最后时光
　　当人们日益认识到，一棵大树的生态价值远远高于它的经济价值的时候，有限的森林资源就愈发显得珍贵。森林禁伐令已在全国林区实施，这无疑意味着，延续100多年的森铁历史使命也将终结，森林小火车即将步入它的最后时光。
　　苇河林业局森铁管理处计划在2003年3月末拆除所有林区腹地的线路，最终结束木材运输任务，步入发展绿色环保产业的新轨道。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个决定一下达，还是让张洪友一直闷闷不乐。那些曾经喷烟吐雾的机车以及延伸几千公里的铁轨，就要消失。从此以后，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伙计”就再也见不到了，一个时代在林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