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老人：一个人的城市】空巢老人电视剧
老李每个月最盼望的就是月底，因为孩子们到时会来老年公寓交费并看望他。他知道也理解孩子们工作太忙，没法在家里照顾他，但他最大的心愿还是想住在家里，因为那样就能天天见到孩子们……
试想一下，如果你老了你会最怕什么？
我的答案是孤独。在孤独中忍受病痛的折磨直至孤独地死去无疑是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
走进老年公寓
第一次走近一位陌生老人纯属偶然。1999年春节，除夕的鞭炮声刚刚停歇，急促的敲门声便把我惊醒。开门一看，原来是对门独住的老太太。她非常着急，因为她家厨房里的自来水管被冻裂了，水喷得到处都是，人得打着伞才能进屋。在除夕夜，根本找不到维修工人，她只好找我们几个邻居帮忙。事后，她千恩万谢地送我们出门，寒暄之际，我才看清了她家的陈设，偌大的门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电灯，刚好照亮铺着白色塑料桌布的老式饭桌，桌上的一副碗筷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刚刚从厨房里抢出来的一盆炸好的带鱼和藕合都已给水泡过了，几件旧家具黑黑的影子倒映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走出老人家门，楼道里充斥着各家炒菜的香味儿和小孩子的喧闹。然而她，在除夕夜，80多岁的老人，竟独自面对孤独、寂寞和寒冷。从此以后，每当我们下班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总会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隔着防盗门给我们打一个招呼。我知道，除了感谢，她还想和我们说说话。
第二年春天，我在拍摄一条叫“芙蓉街”的老街。一天，我隐约听到一所老房子里传出一阵老人的呻吟声。大门被锁住了，我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很黑，我朝里面喊话，里面没有回音，依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我向隔壁的住户打听，女邻居告诉我：“两个月前，这家的老人摔断了胯骨，孩子们都要上班，每天给她送三次饭，平时就把他自己锁在家里，老人这几天老是痛得直喊……”一周后，当我再次来到这所老房子的时候，屋子周围摆了一长溜花圈，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等我来到门口一看，原本锁着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屋子里站满了带黑袖章的人。此后，我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平静，要知道这位老人在生命最后的两个月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病痛、孤独、绝望！死，似乎已经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这两次同陌生老人的偶遇，让我产生了要去探寻城市老年人孤独生活的想法。我来到了济南市一家当时硬件条件最好的老年公寓。
这所1998年由政府斥资600万元在一家市级医院的基础上改建的老年公寓，拥有200张床位和31位医护人员，是目前山东省硬件设施最好的社会养老机构。入住的160名老人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生活不能自理，然而一流的生活和娱乐设施并没有能改变这些老年人的精神状况，在拍摄中我发现，他们依旧感到孤独，他们最希望见到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从2001年4月开始到2003年5月前后两年多年的时间里，我先后深入济南市的三所老年公寓和山东省内的两所荣军医院。经过长期的接触，我发现,只要你面带微笑地走到他们身边，礼貌地打个招呼，说明来意，不一会儿老人们就会滔滔不绝地打开话匣子。他们会给我讲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家里的事儿，会看我的相机，甚至还有人告诉我当年他用过德国产的蔡斯伊康折叠相机……我从此开始走进这些老年人的世界。
只想回家呆呆
王士垣老人是我接触的第一位老人。王士垣是河北人，1930年出生，没有子女，是公寓里出名的好脾气，他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很难想象他患有严重的帕金森氏症，发病的时候手抖得像马上要被秋风吹落的叶子。他从不愿意向别人提起他个人的任何事情，他见到人就念叨感谢单位里的人很照顾自己这个无儿无女的老头，他总是在感叹自己脾气太好，如果有来生一定要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经过和王士垣老人一段接触之后，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让我陪他回菏泽老家探望他干女儿和患肝癌的女婿。在随他去菏泽探望他干女儿的火车上，我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好脾气的老头。在车厢里，他可以用颤抖的声音说出沿线的每个村庄、小站，他清楚地记得路上每个桥梁的建造时间、结构、跨度，甚至知道某些路段因地质问题曾多次返工。在我惊诧不已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当年就参加了脚下的这条济菏铁路的修造，当时他是铁路上的一名计划统计员，负责整个线路施工期间资金、材料的计划、调拨、审查，为了做好工作，他几乎把线路涉及的所有图纸都仔细看过。最后，他又断断续续地补充说，自己是一名“干干净净”的人。
七个小时后，火车停在了菏泽站。依照我的想象，父女离别多年，如今女婿病危，老父病重，二人见面时难免会出现情感激烈的场面。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父女二人见面，没有失声痛哭，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滴眼泪，王士垣老人进屋后，在客厅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要求到自己当年用过的床上休息一会儿，女儿扶老父亲上床并为他盖上被子，王士垣静静地躺在床上，同以往一样，他几乎没说什么话。鉴于王士垣老人的身体状况，我们必须当天赶回济南。王士垣在家里呆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要往火车站赶了。这时，我突然明白，无言中的老人，最大的奢望无非是想和儿女见见面，回家呆呆啊！
我还清楚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张慧芳老人的情景，张慧芳见到我便立刻拉着我的手，问我吃过午饭没有，还问我的孩子多大了，要帮我带孩子。周围的护工笑着解释说，她经常认错人，肯定把我错认成她的外孙了。面对这样的老人，我真的不忍心拒绝他，更不忍心告诉他我不是她的外孙。张慧芳今年已经92岁了，二十几岁就开始守寡，做了一辈子的家务，她还曾赴北京参加第五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她对孩子要求极为严格，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成才, 两兄妹都在大学任教。如今儿女都已经年迈，又都不在身边，每年春节女儿都会特地从北京赶回老年公寓陪母亲几天。孩子们很孝敬她，怕她一个人寂寞，给她买来很多玩具。做了一辈子家务的张慧芳如今坐在轮椅上还嚷着要给别人做活、带孩子，别人都笑她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