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妞妞和端午认识的故事

　　离端午还有一段日子，街上却已经热闹了起来。即使你忘记了生活中还有这样一个节日，也会被随处可见的五彩线，布艺十二生肖和系了红线的桃核儿提醒着：端午节到了。　　我想，所有的节日，都是为童年准备的罢。
　　只有童年，才会那么认真地等待一个节日。
　　当节日在或长或短的等待中，一步步走到眼前时，只有孩子，才会表现出那样的喜悦和激动。也只有孩子，才会把节日过得那么隆重。
　　大人们从容而淡定地将节日过成一种社交的礼节，把粽子，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够和节日牵连上的礼物，迎来送往。在这样的礼节中，粽子已经远离了他最初的使命。吃粽子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和必须。只在节日那一天，象征性地出席一下，便又归于平静，甚至销声匿迹。只等着日历一页页地撕下，撕到下一个端午，粽子再摆脱一身的尘埃或者是在岁月中生长的霉菌，在空洞的热闹中，出场。虽然粽子里包裹着的内容花样越来越多，他所承载的含义却被淘洗得越来越苍白。苍白得让人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才好。
　　我很喜欢吃粽子。当清早起来，我姥的一双大手，像揭开一个谜底似的，一层层剥掉粽子叶时，我的眼睛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和她手里的粽子，很怕错过哪一个细节。
　　在我的童年，端午，不仅仅有粽子。还有许多随着季节而开放的花朵。端午前后，会有一种草本植物似的花朵，盛开在老家的房前屋后。我们叫她假桃花。不知道为什么叫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也或者，应该是叫做夹竹桃。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她盛开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也被她熏染得一片桃红。
　　清早，我们会把盛开的假桃花摘下来。我总是习惯张开嘴巴，轻轻地把花瓣上的露水吸进嘴里。还要很夸张地咂着嘴，说：好甜。然后，把一群花瓣放到冲洗了无数次的蒜臼子里，再撒落一些碾碎的白矾，嫩白的小手握着槌，用力地将花瓣和白矾捣成糊状。
　　我姥把早已准备好的小布条儿放在膝盖上，我和姐伸出手，等着我姥将捣碎的花瓣点在我们的十个指甲上，再用那些小布条儿认真地缠上。一整天，我们都举着手，不敢做任何事情，怕一个不小心，将裹着花瓣的布条弄丢了。到了晚上，睡得也不踏实，两只小手挓挲着举在那里，只等着天亮。天亮了，小布条摘下去，假桃花的颜色全都跑到我们的指甲上。我们的指甲被染成了深的浅的桃红。
　　我最喜欢用染了桃红色指甲的手，捏着粽子，慢慢地吃进嘴里。好像，那些假桃花的香气，也随着粽子的香气一道，吃进了我的嘴里胃里。当我喝了太多花上的露水时，我就喜欢让小朋友闻我嘴巴的味道。然后，认真地问：有沒有闻到花香？小朋友会认真地闻一下，再闻一下，说：沒有花香。我很着急，拽了小朋友的衣袖问：那有什么？小朋友想了想，说：粽子味儿。你满嘴都是粽子味儿。
　　呵呵……是啊。端午节一整天都在吃粽子，当然吃得满嘴满心都是粽子的味道。连空气中都飘荡着粽子的味道呢。
　　小时候，我们住在黄海岸边的大东沟。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苇塘。他们很有气势地连在一起，把那个叫做大东沟的小镇包围起来。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芦苇的身影。
　　每年春天，芦苇叶泛出淡淡的绿意，大人孩子的嘴里便开始念叨着苇叶的长势。若苇叶长得很好，大人们会很欣喜：“今年的粽子一定会很香。”若是哪一年，苇叶偷了懒，或者是心情不好，不肯很努力地生长。大人们就会叹息一声：“唉，苇叶太小，今年的粽子……”那些沒有说出来的省略号，包含了许多的遗憾和不解。似乎，因为担负了粽子叶的使命，那些漫无边际的芦苇只有使劲儿地向上生长，长得又宽大又茂盛，能够将新鲜的黏米鼓胀胀地包裹起来，才算是对得起人们的期待。
　　据说，在唐玄宗之前的端午节，都是叫做端五。因为唐玄宗的生日在八月初五，为了避皇上的讳，于是，将五改做了午。端五也就成了今日的端午。
　　或许，这只是后人的一个牵强和杜撰。可是，端午节里，与粽子相伴的习俗，真的有着许多的禁忌：五彩线一定要在孩子睡醒之前系好。一定要起得很早，去山上，用青草上的露水洗脸洗眼睛。还要在下山的时候，带一把桃树枝和艾蒿叶回来，挂在门楣上。如果下雨了，就要把五彩线剪下来，和桃树枝艾蒿叶一起，扔进河水里。如果不这样，就不吉利。
　　记忆中的端午是沒有龙舟的。虽然我所居住的城市，有鸭绿江，有大黄海，可是，在端午那一天，却不曾有过赛龙舟的情节。也许，是怕锣鼓的喧嚣惊扰了屈原的梦境吧。
　　我倒是蛮喜欢这样的安静。
　　不是说，端午，是为了纪念屈原的吗？关于纪念的表达，我从来以为，安静的思念与冥想，比热闹的仪式更富有意义。
　　意义。我们不是总在探讨这样或者那样的意义吗？小的时候，会一遍遍地在老师和家长们的叮嘱中温习学习的意义。长大后，在现实的残酷或者温情中，一遍遍体验着生活的意义。
　　那么，我们纪念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端午的细雨中，我把自己问住了。
　　今年的端午，刚一开始，便下起了雨。我沒有像小时候那样，剪掉手腕上的五彩线。也忘记了早早上山，用清晨的露水洗脸洗眼睛。生活走到现在，似乎已经将人们锤炼得百无禁忌了。
　　我说不清楚，一个百无禁忌的民族或者是一个无所顾忌的人生，是否是好的。我也说不清楚，畏天畏地畏自然的人生，是不是就会缚住我们的手脚，让我们无所造就。
　　端午节前回老家，沒有看到记忆中的大苇塘。只有一排又一排新鲜好看的高楼，以不同的身姿站在那里。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大片苇塘，有人说起秋冬季节去割苇子的故事，有人说起端午时节去打粽子叶的故事，也有人说起许多我们听说或经历过的与苇叶有关的命运。可是，我们嘴里故事的主角，芦苇，却隐退到了楼房的后面。像是悄然隐退的舞台剧主角，连一个告别的手势都不曾留下。而我们这些曾经的参与者和看客，只能通过语言和回忆，来拼凑出曾经存在过的广漠苇塘。
　　在我们生活中悄然隐退的不仅仅是一个苇塘吧。我们沒有感觉到的那些隐退，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习惯和人生走向。只不过，一切都是以微距的方式，一点点地调整，所以，我们从不曾感觉到触及心灵的疼痛和剥离生命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