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来】贵客到,在一头
时间 当代。世纪之交。 地点 湘南某贫困山区。 人物 田自福――男，六十岁。 自福妻――女，近六十岁。 芸妹子――女，二十五岁。某农村信用社工作
人员。
女主任――女，四十多岁。到田自福家为女儿
相亲的某村妇女主任。
[自福家。堂屋摆设全无，惟见地上数只蒲团
垫在砖头上。堂屋正面墙有扇小门通向内间
伙房。
[自福妻扛着一张破四方桌自伙房出。她把桌
子靠墙放下便从蒲团下抽出砖头垫衬破四方
桌(缺一只脚)。她忙得满头大汗却收效甚微，
刚一垫好，稍摇即垮。她唉声叹气却垫个不
停。
[自福上。与妻子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自福上场
那一副乐不可支的滑稽相：他手搂衣襟(内装
有刚加工的爆玉米花)，迈着戏步，字正腔圆地
哼着《刘海砍樵》中的名段：刘海哥你是我的
夫来，胡大姐你是我的妻……
田自福 (进门不悦)莫要修了!那稀巴烂桌子你能修
好，木匠师傅早饿扁了肚皮!
自福妻 (委屈地)来客总得要张桌子，不能摆在地上
吃吧?
田自福 你不晓得去借么?(把衣襟内的爆米花塞给
妻)动作要利索点，贵客马上就要登门的!不
光是借桌子，还要几张顶好的骨牌凳!叫大
苟――哎，大苟呢?
自福妻 一大早就到苞谷地里去了。
田自福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肯定又是去织蒲团!蒲团
能卖钱?能饱肚皮?
自福妻 一个家搞成这个样，难怪做崽的没心思。他讲
我们今天肯定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田自福 你看你看!我就晓得嘛，他那张嘴巴跟你一个
样，都是给出麻子出坏了，讲十句有十一句要
拐场!――不在家也好，就让他睡现成婆娘算
了。
自福妻 恐怕没那么容易!(叹气)我们家没宗没样，
会不会出丑?
田自福 皇帝老倌还少三个乌鸡蛋呢!你还记得当年
你到我们家相亲吗?我爷老子连屋都是借的!
――好了，快去借桌椅凳板!
自福妻 (嘟哝)还提呢……那时节的人蠢。
田自福 回来!老伴，我再次提醒你：今天贵客临门，讲
话要特别留神!样子要特别好看!要眯眯笑，笑眯
眯!莫像你现在这个样子黑青巴脸的，是蚀了三百
两银子还是谁抱了你的亲生崽下油锅?
自福妻 我笑不出。
田自福 笑不出也要笑!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儿子三
十多岁还单身一条的份上!
自福妻 (触到痛处，突然呜咽)儿子还不是你害的?
他、他――他投错了胎!
田自福 看你看你!笑没笑出，倒哭起来了。
自福妻 咱们好好一个家，不富也不算太穷，可是给你
跑四川去云南鬼迷心窍去寻什么宝，把家里
一点点值钱的东西都卖光当尽，还背了一身
大债!今天信用社又要登门了，看你拿什么去
还贷款!
田自福 (大惊)信用社?信用社今天要来?慢点，讲清
楚点!你不是逗我吧?
自福妻 逗你?我才没兴头在吊颈树下乘凉呢!告诉你，刚
才李支书来了，叫我们多煮三个人的饭。
田自福 我们家又没当干部，凭什么派我们家的饭?
自福妻 看你那忘恩负义的相!没有李支书和信用社，
你的骨头早落土了!告诉你 三个都是女人
家，不抽烟，不喝酒，多摆几双筷子而已!
田自福 所以你就答应了?
自福妻 李支书讲，信用社换了班子，新来的这个女主
任点名要到我们家吃餐便饭!
田自福 所以你就不推脱了?
自福妻 会待客多双筷，不会待客多个怪嘛!
田自福 你呀，真是个猪脑壳!不是吃多吃少我心疼!今
天是什么日子?在办什么事?你略略动一点脑
筋想想：这两路客同一张桌子合适吗?你想
吧，那边待相亲贵客，是不是要体体面面、风
风光光?多少还要吹点牛皮吧?――谁家来相
亲贵客不吹牛?这边客呢，是来追贷款的，你
还敢吹么?装穷叫苦都来不及呢!
自福妻 当真也是!我没想那么多。这怎么办呢?
田自福 (挠头，焦虑得团团转)歪嘴吹海螺，偏偏遇
偏偏!你不来相亲客，他又不来追贷款。莫是
前辈子约好了的?咳，走一步算一步吧，今天
恐怕有好戏看了!
[内声：自福大伯。来客啦!
田自福 这么快!(慌拉妻)慢点去借桌椅板凳，躲进伙房!
自福妻 哎。
田自福 不喊你，千万不要出来!喊你出来，也不要讲
话!搞不清是哪路神仙呢?
自福妻 可是――面对面的，不讲话也不好吧?成天装
聋卖哑?我憋不住的!
田自福 你那张嘴巴我实在不放心!你如果憋不住了，
也要顺着我的口气讲!我讲东，你就不能讲西!
我打狗，你就不能骂鸡!我上楼，你就不能下
梯!我讲泥鳅上得了竹篙，你就讲，昨天还看
见它们在竹篙上跳舞呢!
自福妻 (苦笑)我，恐怕讲不好、讲不出口。这心窝尽
跳，好像在做亏心事。
田自福 (瞪)又来了!好好，，陕进去!千万记住我的话!
[芸妹子挎小包笑盈盈上。
田自福 (躬身相迎，谦卑却先发制人地)主任，你早畦!
芸妹子 大伯，我不是主任。
田自福 不是主任也是干部! (整整衣冠复又躬身施
礼)干部，你早畦!
芸妹子 (忍俊不禁)大伯真逗!像做戏一样!我哪是什
么干部哟?我也是农民，你就叫我芸妹子好了!
田自福 (旁白)是农民?芸妹子?莫不是来相亲的妹子?
[芸妹子解小包欲放桌，田自福急接过挂在墙上。
田自福 妹子，包里有钱就收捡好!
芸妹子 大伯把我当外人哪?
田自福 没有没有。
芸妹子 大伯，水桶呢?我去担水!
田自福 不用不用!水多的是。
芸妹子 那我去劈柴!
田自福 不用不用!大伯想问你：怎么才你一个人来?
芸妹子 她们上了点年纪，还在后边呢。我年轻，腿脚
快，想早点看看您老这个家，也帮忙做点力所
能及的事!
田自福 (旁白)果真是来相亲看家的!如今的妹子实
在大方：一不要媒人带路，二不要娘老子相
陪，直通通就进了屋!
芸妹子 大伯家这些年生活怎么样?
田自福 妹子要摸我的家底?
芸妹子 是想了解一下大伯家的生活呀、生产呀各方
面的情况。
田自福 (呼叫)老伴，快拿糖糖果果出来!贵客来了!
芸妹子 大伯怎么把我当贵客哟?你老不嫌弃，我还真
想当您老家里半个主人呢!
田自福 半个主人?讲得好!讲得好!(激动，抹泪，旁
白)我田自福硬是上辈子积了德，修来这么好
个媳妇：清嫩嫩，水亮亮，讲话比蜜还甜!
[妻捧大碗出。 芸妹子 伯母太客气了!
自福妻 妹子莫笑话!别人家都是三盘四碟，我们家就
这么点土里土气的苞谷米花糖――
田自福 (瞪妻，抢过碗)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少讲两
句有人说你哑巴啦?
芸妹子 不，大伯。报上讲，老年人话多一点有利长寿呢。
田自福对对，(示妻脸色)你要记好呢!――妹子，尝
尝!莫小看这苞谷米花糖，是我专门订做的。
特别甜!
芸妹子 谢谢了!，
田自福 硬是甜到心坎坎里去!――甜蜜蜜。
自福妻 硬是甜到牙缝缝里去!――蜜蜜甜。
田自福 还特别脆，脆崩崩!
自福妻 比黄瓜萝卜还脆，崩崩脆!
芸妹子 味道确实不错。
田自福 还特别香，香喷喷!
自福妻 隔夜打个屁都是香的，喷喷香!
田自福 (怔)你……你你!你还有完没完?打你个狗屁!
芸妹子 (掩口而笑)大伯老两口太幽默风趣了!一定
能长命百岁呢。
田自福 (瞪妻)当真是表扬你么?还不快去烧茶水!
自福妻 哎。
芸妹子 伯母。您休息，我去烧茶!
田自福 (急拦)你的任务是吃糖!来来!
[妻入伙房。
[田自福把大碗塞到芸妹子手里，芸妹子推辞，田
自福不依。芸妹子只好接住，瞅空往桌上放……
[田自福叫苦不迭，仓惶中去扶桌子，还是迟
了一步：桌垮。碗烂。一地玉米糖……
芸妹子 (惊魂未定)这桌子……桌子，我，我好像也没
怎么用力的?(察看，拾掇)
田自福 (忽然厉声高叫)九癫子――你借我那桌子
到底还不还?不还就送把你算了!(俯身)妹
子，没事吧?
芸妹子我没事。对不起大伯呢!――不过这桌子好像
也该彻底修理一下，这只脚没了，那两只脚好
像也不那么牢靠。
田自福妹子，难哪!(叹)如今这世道，穷了看不起，富
了难扯皮!你看：(数手指头)今天张三嫁女，
明天李四娶媳妇：上村三朝酒，下村亲家来
……你不借么?不借就得罪人!
芸妹子 邻里相亲，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田自福 应该是应该，可古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嘛!
芸妹子 这倒也是。
田自福 你看我如今，木匠师傅没凳坐，卖布的还要穿
蓑衣!一屋的蒲团，叫我怎么做人哪!
芸妹子 不。这蒲团高雅得很呢!一进屋我就注意到
了，还真舍不得去坐。(把玩欣赏)大伯，这个
蒲团像是莲花图案吧?
田自福 妹子真会哄人开心!不过蒲团再好也上不了
场面!所以大前天我进城订了四万块钱家具。
芸妹子 (怔)大伯，我没听错吧?您是说您订了四万块
钱家具?
田自福 (得意)少是少了点。明年建了大新房再多买点。
芸妹子哎呀呀，吓我一跳，四万元家具还说少!我是
不是走错了门?哎，大伯，你们村还有与您老
同名同姓的吗?
田自福 哪有!我田自福上三里下五里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谁敢冒充?
芸妹子 (退一步，忽然陌生人似的审视，摇头)不对
劲，没有……没有，就不大对劲。
田自福 妹子要查看身份证么?
芸妹子那倒不必。(为难地)我，我好像听说大伯家非
常、非常――不不!是比较……那个贫困的。
怎么――怎么忽然发了?
田自福 (大笑)妹子一定是听了人家的闲言碎语!
(挨近芸妹子，一字一板地肃然起来)妹子立
场要坚定!切莫上当受骗!我田自福是从来不
怕人背后说三道四的!白什么呀!常言道：是好
讲不丑，是丑讲不好呀!
芸妹子 是倒是，不过――
田自福 像刚才你亲耳听到，我万般无奈追九癫子送
还我的桌子，他就不恼我?不记恨在心?不背
地里红口白牙说我的怪话?
芸妹子也许会吧。不过，大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玄
乎，有些不那么协调。是不是我眼睛花了，脑
子乱了?
田自福 莫要花!莫要乱!
芸妹子 这么说，大伯家真的不穷?
芸妹子 可是眼前这摆设――?
田自福 刚才我说一千道一万，妹子怎么半句没进耳?
芸妹子 都给人家借光了?
田自福 对!对!木匠师傅没凳坐，卖布的还要穿蓑衣!
我是唐僧肉哪，人人都想吃一口。
芸妹子 听口气，大伯是发了!是不是最近才发的财?
田自福 是的，劳动致富，科学致富嘛!
芸妹子 家底蛮厚哕?
田自福 厚不厚，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蛮清楚!妹子等
一下，我进去称称票子，再给你报个数。
芸妹子 (惊)用秤称钱?
田自福 是呀，点数太麻烦!
芸妹子 (旁白)我的娘亲呀!是他老人家在讲梦话还
是我在做梦?用秤称钱我还从没听说过!奇怪
奇怪!乡政府竟把这么一位深藏不露、富得冒
油的尖子户定为全乡第一号特困户来扶贫，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田自福 妹子终于信了?
芸妹子 信了。向大伯道个歉吧!我们没深入调查，误
会了您老人家。请您老多包涵!(从包里取出
一叠纸)今天我把手续顺便也带来了，请您老
人家就把贷款结清。另外呢，我还建议您老把
暂时不用的钱都存到信用社去，太多的钱放
在家里不安全!农村信用社是我们农民自己
的银行，您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哎。大伯
您怎么了?
[田自福踉跄欲倒。芸妹子急扶坐蒲团。
芸妹子 好好的，大伯忽然――哪不舒服?
田自福 (苦笑)不敢不敢。你们信用社来了好多人哪?
芸妹子 两个人，我和主任。另外还有位广东老板，共来三
个人。他们现在还没影子，可能去支书家了。
田自福 那些我不管。妹子亲口说是来看家的，要做我
们家半个主人!讲话要算数!
芸妹子 大伯，对不起!不能算数了!
田自福 为什么反口?为什么?为什么? 芸妹子 因为――因为乡政府把您家定为全乡第一号
特困户，我的任务是驻点特困户培植财源，带
动一方脱贫致富，今天亲耳所听，惭愧呀!差
不多要出笑话了!我们扶贫竟扶到大富翁家
里去了!――哎大伯，您的病不轻，全身在哆
嗦。我去请医生!
田自福 (有气无力地)请不得!我的怪毛病复发了!
芸妹子 什么怪毛病?
田自福 胎里来的!一呢见不得医生，二呢见不得生
人。独个儿闷坐一时半刻就好了。
芸妹子 当真是怪病!那我就先避开一步找我们主任
去，您老安心歇息。这个蒲团――大伯，我想
借用一下行吗?
田自福 莫说借，喜欢就一起拿走。
芸妹子 谢谢了!我只要一个。
田自福 好走，怠慢呢。
芸妹子 您老特典型了，我们主任肯定会来看您老人
家!(下)
[妻端热茶探头探脑上。
自福妻 人呢?
田自福 (从蒲团上弓样弹起，无名火)还不放回那杯
猫尿!摆斋?供神?敬祖? 自福妻 妹子走了?
田自福 你的耳朵赶蚊子去了?我三魂去了六魄你晓
得啵?――快去借桌椅板凳!贵客马上就要登门。
[内声：自福大伯，又来客啦!
田自福 (忙推妻)莫去借了!快进去把该做的事都做
好!这位新主任登门恐怕一时半刻难打发她走。
自福妻 莫冲撞人家!信用社的都是好人。(入伙房)
田自福 (啷哝)好人没遇上好日子，也真怪我了……
不晓得是不是主任?还是先下手为强!
[妇女主任挟雨伞上。
[田自福毕恭毕敬地在大门迎候。
田自福 (故伎重演)主任。你早哇!
女主任 (一怔)你讲什么?
田自福 (再度哈腰，提高嗓门)主任，你早哇!
女主任 (旁白)这位老哥怪怪的，相亲见面也打官腔!
田自福 (为引起注意。重咳一声，再次把嗓门提高几
度)主任!你早畦――!
女主任 (捂耳，皱眉)你这老哥，左一声主任，右一声
主任，喊得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田自福 你是主任嘛!不叫你主任叫什么呢?
女主任 我这主任也不过是个芝麻豆子官，大呼小叫
的，怪难听。
田自福 (旁白)这回实在没搞错!急出我一身毛毛汗
呢。(抹汗)主任莫谦虚!
[女主任欲把伞放桌上。
田自福 (拦)莫放莫放!这桌子沾不得!惹不得!
女主任 什么意思?
田自福 它跟我一样，是垒不起墙的稀泥巴!摆在这里
呢，不过是瞎子戴眼镜――做做样子!不信试
试给你看。(用手指点桌，桌子_应声而垮。)
女主任 你故意丢人现眼是什么意思?一张烂桌子塞
进炉膛不就得了?
田自福 (得意)主任讲的倒轻巧!你新来初到还不晓
得我的家底。你看，我的全部家当除了这张宝
贝桌子还有什么呢?
女主任 (旁白)人常说，天下怪事多又多，公鸡下蛋马
生角!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相亲的上门不吹
牛也罢，反倒诉起苦桌!
田自福 主任!你左瞧瞧，右看看；上瞧瞧，下看看!低
头呢，都是些砖头加蒲团；抬头呢，稀稀拉拉
几片瓦，弯弯塌塌几根桁条，日头月亮都能差
得一清二白呢!再看四面土墙开的拆缝呀，毹
穿过叫鸡公!所以大风大雨来时，别人家往厘
里躲，我们家就往屋外跑!讲不清哪一天轰隆
一声――穷不要紧命要紧哪!
女主任 (惊诧)咦呀呀，快莫讲了，听了我全身都发
麻!(旁白)幸亏我没信媒婆的花言巧语先来
试探试探!阿弥陀佛!
田自福 主任，说一千道一万还没请你落坐呢!进了屋
也坐一坐再走。不过这蒲团呢，是万万坐不得
的，毛毛糙糙，怕戳坏你的料子裤呢。这桌子
还光滑，我把它扶起来，你坐上去，没事的。
(作吃力扶桌稳桌状)
女主任 你要我坐桌子?
田自福 是呀!只有主任你才有这天大的面子!来坐吧!
坐坐坐――请上座!
女主任 (气)你、你你……简直――
田自福 莫怕呢!万一桌子垮下，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垫底。
女主任 (气急)无聊，可恶!(挟伞、哭腔)这千刀劈、万
刀剐的媒婆害惨了我耶……
田自福 (猛悟，大惊)媒婆?媒婆――?慢点，你讲清楚
再走!
女主任 让开!乱七八糟的，气死我了!
田自福 气死你?气死我了!
女主任 气死我了!
田自福 是气死我了!我问你，你不是主任，为什么要
冒充主任?
女主任 我冒充?打你的嘴巴!我们家两代人四届主任
还会有假?家娘是土改时期的老主任!她老
了，大媳妇接班；大媳妇老了，二媳妇接班：二
媳妇老了――
田自福 (沮丧地接话)三媳妇接班。
女主任 (瞪眼)是我这小媳妇接班。信不信由你!
田自福 (欲哭无泪)我还敢不相信么?大妹子，好一个
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哪!是我有眼无珠!你就大
人大量，莫要走了。说不定你闺女和我儿子还
有缘分呢!
女主任 到这步田地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死
了这条心!(报复，发泄)世上的穷人千千万，
没见你这没骨气、没志气的!倚穷卖穷，自卖
自夸，越穷越光荣!连相亲的上门看家都想敲
一竹杠，救济一下你!我看你呀是穷昏了!穷
急了!穷癫了!穷死活该!(气冲冲下)
[田自福抱头而坐，精神崩溃。
[静场。
[妻蹑手蹑脚从伙房出。
自福妻 (轻摇田自福)当家的!
田自福 (揩眼，仰视)快晌午了吧?
自福妻 快了。当家的，你也莫太难过!
田自福 你在里面听到了?
自福妻 都听到了。生成的命，抠成的酱，有什么办法?
(凄然拭泪)
[内声：自福大伯，又来客啦!
田自福 (发泄)喊你个头!喊你个冤!上上好好一件
事，给你喊得七倒八歪了!
自福妻 你吩咐人家喊的!自己搞错了就莫怪人家!
(欲退下)
田自福 还避什么哟!?都鸡飞蛋打了?
[芸妹子上。
田自福 又是你!
芸妹子 当然是我!大伯忘啦?我是半个主人呢，敢不
回来陪贵客?!
田自福 (哭丧着脸)还陪贵客，都鸡飞蛋打了!
自福妻 妹子怎么晓得的?
芸妹子 李支书把大苟叫去了，是大苟讲的。
自福妻 (拭泪)单是出丑不要紧，大苟更心酸!
芸妹子 两老放宽心!常言道，栽了梧桐树，不怕没凤
凰!你们看：我手里这些可算是梧桐种子?
田自福 你就莫拿我们穷开心!
芸妹子 哪会哟!两老看：这几张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广
东老板跟你们村订的合同书。信用社呢，贷
一笔款给你们村，与广东老板合资兴办一个
苞谷衣编织工艺厂。产品由广东老板包销，你
们村出劳力、出技术。看，这张是给大苟的聘
书!他是第一号特级技术工呢，按件计酬，每
月保底工资六百元。
自福妻 (惊)六百块?那一个月能挣回两千斤苞谷来
了?!
芸妹子 肯定还不止六百呢!
田自福 我还是不蛮相信!大苟就晓得织蒲团，当得了
技术工?
芸妹子 蒲团也值钱!你两老猜猜看，我带去那只蒲
团，老板出多少价?
自福妻 三毛?
芸妹子 再猜猜!
自福妻 五毛!总不会卖上一块钱吧?
田自福 你懂个屁!那玩意说不值钱连叫花子都一脚
踢开，说值钱就金贵!
芸妹子 那您老开个价!
自福妻 莫听他的，大苟为织蒲团给他骂得分钱不值!
如今好意思开价讲价?
田自福 货卖要价么?真人识货，卖个十块二十块也不
算多。
自福妻 你想打抢哪?一个蒲团二十块!又鬼迷心窍了!
芸妹子 (拍掌)不!大伯见多识广好眼力呢!那个莲花
蒲团，广东老板取名叫观音莲座!他问大苟要
多少钱才卖。大苟勾头勾脑不出声。我说老板
呀，我以半个主人的身份表态：价钱好商量，
你看着给吧。老板给四十元，我说：成!伯母，
给――
[妻接过钞票。田自福急抢到手，逐张透光验
视。妻、芸妹子相视而笑。
田自福 (激动)是真的!真没想到蒲团也能卖大钱!妹
子，给你二十块辛苦费、介绍费!
芸妹子 (急止)大伯说到哪里去了7
自福妻 都像你哪?!当真是穷昏了!穷癫了!现眼。
芸妹子大伯，一家团结起来好好干吧，干上三五年，
说不定真的用秤来称票子了!
自福妻 (热泪盈眶)妹子，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
芸妹子 这么说，是党的富民政策好!
[田自福突然蹲下抱头痛哭。
芸妹子 大伯还在为相亲的事伤心?
自福妻 妹子莫理他!相亲的那个妇女主任骂得最好，
是穷急了!穷昏了!穷癫了!
芸妹子 不会有事吧?
自福妻 (摇田自福)起来!妹子在这，疯疯癫癫出什么
洋相?
[田自福缓缓站起，整整衣冠，泪流满面地走
到芸妹子跟前，弓下身子――
芸妹子 大伯，你做什么呀?
田自福 女菩萨
芸妹子 (急止)大伯――
田自福我想给你磕个头，如今也不兴，再么，你太年
轻，怕折了你的阳寿。就，就给你作个大揖算
了!(弓身作揖)
芸妹子 (搀田自福)快莫这样!我们做得还很不够!
[内声：自福大伯，来好多客啦!来三个客啦!
自福妻 三个客?
芸妹子 一定是我们主任和你们支书陪老板来了!
田自福 (神经质地)快、快、快……
自福妻 快什么呀?
田自福 快拿冲天炮!
芸妹子 放什么鞭炮哟!
田自福 放!放!放!喜炮……冲天炮!贵客来。贵客到!
真正是贵客来了!
[田自福边抹眼泪边点燃炮仗。
[鞭炮声中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