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复杂的简单】 复杂的事情简单做

　　我是这样预期的。　　如果，虎山能拿来三千元，我就能如期完成宣传创收任务，我会将他的片子在专栏里插播一周。　　如果，虎山只筹得两千元，我得和栏目组主任运筹运筹，在节目空档中随机插播。
　　如果，虎山只带来三五百元，我可能得和他商榷，是否改成游飞字幕将他的事迹播一播。
　　再退后一步说，如果，虎山只带来了一些干豆角、辣椒串、红薯干等所谓土特产。我可能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而对他说不，这里毕竟不是慈善机构。
　　片子拍得无疑是成功的。
　　夕阳下，山峦镶上了金边，逆光下老两口的身影像投射映出的剪纸，随着这一对老夫妇的慢慢移动，被头部遮住的太阳露了出来，拉下一串七彩的光；路边，高高的白杨枝头挂着白云，剌向深邃的蓝天；特写的四只脚，伴着翻飞的一层金黄的落叶，缓缓挪动。老头黑黝黝的脸上，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老伴说：看，你还能走。之后，厚重的背景音乐响起。之后，中语速的解说，浸透着对老人的敬佩、同情和安慰。再之后，凄婉的旋律映衬出他们生活起居的寒酸场面。 这段煽情的影像在栏目组引起了了轰动。
　　半个月前，坐在对面的，是虎山的儿子。虎山的儿子怕弄脏了沙发却只坐了半个屁股。他说，正在借钱。你也知道，这年头钱不好借。我告诉他说，宣传费用是有文件规定的，不交钱，这档栏目就没法播。虎山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说：筹钱估计有困难，愿播你们播，要是播不成，你早点预备其它的节目吧，免得耽误了你们的事。
　　尽管他说得很诚恳，但我的心里别扭极了。
　　片子是我找上门拍的。有新闻线人来报，一位老婆婆偏瘫，老伴每天坚持陪她练习走路——那是怎样的走路啊，老婆婆右半个身子不能动，右脚上捆了绳子，整个胖胖的身躯倒在干瘦的老伴身上，老伴搀着她，提一把绳子，老婆婆走一步，再提一把绳子，老婆婆再走一步。沿着山路每次练习一里地的路程，而这一走就是两个春秋。这个老伴，就是虎山。
　　按照以往经验，片子在电视上播了，他们家会收到好心人的捐助款。他们一定是想跟我玩把戏，先播，再收捐赠款，然后再来我这儿付宣传费。那万一没人捐助，这宣传费谁来买单？
　　我狠狠心把那段片子的带子归置到了短期保存的资料里。
　　三个月后，虎山来了。虎山就站在我面前，他搓着两只手说：我帮老伴练走路是因为如果她一直不走腿，脚会萎缩，会坏掉的。接下来，我以为他要哭穷。但他没有。他对我说，既然你们电视台拍了，村里人都知道我和老婆子上了一回电视，你看能不能当教育片放放？让年轻人学学也好，人人都会老的，吃五谷得百病，谁也保不齐老了是啥样。虎山又说，要是在电视上不能放，我自己出钱，做一个碟片，我让老伴看看，对她说，人人都在夸你有毅力，越锻炼气色越好了呢。
　　若在电视上播放了，你就没想过你将会从中得到些什么？我丝毫不掩饰我目光里的狡黠。可没等我的话落地，虎山大咧咧地说，什么什么呀，我不稀罕名声！
　　我明白了。我当时对他们说，拍片子是为了让他们上电视，为农村群众搞宣传。而他们，认为自己的境况在贫困的山村也不算什么稀奇，很平常，也就信了我的话——虎山全家并没有想到有人会因此捐助他们。
　　短时间的沉吟。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这类片子完全可以放在公益性教育类栏目免费来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其实是我一开始就能做到的事，活得简单一点，很难吗？